记者的问题一个个抛出,王德峰教授的烟一根根燃起,80分钟的采访中,不下6根。“二手烟?复旦大学都破例了,听课的人可以坐我远点。”——“魏晋名士?”
“爱因斯坦晚年在普林斯顿大学接受记者提问,被问临终前最遗憾的会是什么,他说:就是听不到莫扎特的音乐了。这才是精神家园。音乐和思想家是同一层面的”——“终极追问 !”
“海德格尔和马克思分别从两个维度对本体论发起了革命,前者从当代文明的‘遗忘存在’,后者从‘劳动的异化’。”——“哲学当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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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中,记者的好奇心一直在面前这位58岁男子前“嘀咕”:他为何被复旦学子冠以“哲学王子”的雅号?时光流向80分钟尾声时,淡淡的烟雾中答案似乎不寻自得:“王子”是诗意、性灵的象征,用汪洋恣肆的才情表达,带你进入哲学的深刻、逶迤绵延的批判长城中,耳边响起王德峰教授的《哲学导论》上的箴言:哲学在当代就是怀着乡愁寻找家园。
寻找的“短路”:
被迫送烟后的“器”、“道”之问
王德峰的口才是有天分的,孩提时刚识字,从父亲书架上觅得几本印度版的《美猴王》,看了几篇后,便在弄堂口滔滔不绝,引得同龄人一时“乐不思蜀”。留校复旦,上全校公开课《哲学导论》,场场爆满。进入教室,面对黑压压的学生,他会说,“大家不是在等我,是在等待哲学。”这样的开场白,你鼓掌吗?
王德峰的寻根问底也是天性,“凡事,我都爱追问个为什么。”初二学无机化学,杨老师说公式两边要配平,因为一切化学反应都趋向平衡,世上一切事物都趋向平衡。王德峰问:那么,宇宙的原则究竟是平衡导致静止呢?还是不平衡导致运动呢?讲台上停了半晌,“这是另一个领域的研究了——哲学。”老师送了他一本恩格斯的《反杜林论》,虽然只看懂了小部分,但王德峰已经感到哲学要抽象于物理化学,“以后要学就学更抽象的哲学。”
1975年中学毕业,他分配进了工厂做了电焊工,“工人空闲时谈饮食男女,我就看书,有时就给他们背背贺敬之、郭小川的诗歌,他们都很喜欢我这个文弱书生。”直到1978年考入复旦哲学系,王德峰依然保持着对文学的爱好,舒婷的《这也是一切》、《思念》、《致橡树》至今他仍倒背如流。但爱追问的天性却使得中学成绩优异的他在哲学系常常只拿80分,“我不愿意把笔记还给老师,考试成了我表达想法的平台,自然付出了试错成本。”
正是这种追问,在大学毕业5年后,让他重返校园。
1982年本科毕业,他进了上海译文出版社,一座记忆中温馨的“人文作品翻译学校”,1980年代的编辑是较为纯粹的文化人,需要较高的人文素养。译文社里,外国文学的研究者吴岩、汤永宽,海明威作品的译者吴劳都是身边随时可以学习的前辈。国门初开,出版社成了引进西方思想、著作的前沿阵地。王德峰清晰地记得,在参与编辑《20世纪西方哲学译丛》时,自己编辑了《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出版《当代西方学术思潮》丛书时,编辑了马斯洛心理学《第三思潮》。
无比愉悦的“谈笑有鸿儒”终于被“迁户口事件”打破。王德峰不明白为何把学校户口迁回街道始终没有下文,同学笑着说,“你要送烟。”“这不是让我俯首称臣,助长奴性吗?”在他看来,中国尚未完成“五四”时开启的启蒙任务,改变主奴关系的社会结构,树立国民的独立人格,远远重要于国家制度的改变。“读书读傻了,那你还要吃亏。”同学留下话。
那个年代,户口和粮票挂钩,为了生存,思前想后,王德峰收起人格的尊严,买了烟,第四次去了派出所,终于办成了户口迁移,出门时异常难受:“究竟是国民性导致制度的落后,还是制度落后催生了奴性的国民性格?”想了几天,他觉得无论是国民性格还是制度,终究都是形而下的“器”,形而上的“道”究竟是怎么解释呢?想到九年前初进哲学系时,教授们就说,哲学是研究“道”的学问。 “那瞬间,我知道自己虽然毕业于哲学系,但根本不懂哲学。”
这一场社会现象后的自我追问,不仅使他重返校园,这种问道的方式也伴随了此后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