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撕开中国近历史的信封，蔡元培、董作宾、李济、傅斯年、曾昭燏、李霖灿等文人的学术坚守与悲欢离合，如朵朵云彩，虽消逝，却已成为我们共同的民族记忆。日前，北京出版社推出李在中新著《朵云封事》，正是了解当代中国文博早期历史和事业的重要文献，作者李在中结合近70年亲历亲闻，不断收集“中央博物院”一手档案与图片、整理父亲李霖灿的日记和书信，讲述了命途多舛的“中央博物院”前世今生。梁思成、林徽因的外孙女于葵读了该书后写下如下感受：

读李在中先生的《朵云封事》让我觉得特别亲切，书中所提及的人物，傅斯年、李济、董作宾、梁思永……这些名字很熟悉，因为他们也是家中前辈（梁思成、林徽因）的挚友和同仁。那一辈的精英学者周身洋溢着一代人特有的理想和真精神。他们至今依然魅力四射，并不因年久而消褪，其成就让人感佩敬仰，其命运更让人唏嘘感叹！

当年，在战火纷飞的抗战迁移中，中央研究院史语所、中博院筹备处，中国营造学社等机构，冒着炮火向西南后方撤退。一路上他们相伴相随，当他们来到昆明郊外，大家成为左邻右舍，住处仅咫尺之遥。

在昆明郊外龙头村，在梁思成、林徽因的临建农家宅院中，常常可以见到这些前辈的身影。听闻母亲梁再冰回忆，并阅读外婆林徽因的书信，当年梁家的客厅也常常是这些前辈学者聚会之地。他们总是在一起争论——讨论时局，争论学术，点评诗歌，阐述观点。学者教授们经常争得面红耳赤，针锋相对且“不依不饶”。前辈们热爱交流思想，很多闪光的思想也是在那些激烈的辩论中产生和完善，同时他们也在互相启发和激励。

昆明之后，这些前辈们又从昆明共赴四川李庄。无论《朵云封事》所探讨的——当年这些机构究竟出于何种原由去了李庄，可以确定的是，当他们从昆明往李庄之时，正值抗战最艰苦之时，也是抗战最无望、黑暗的时刻。1940年6月，法国沦陷！不久日寇占领越南北方，如此昆明随即从抗战后方成为前线！

听到这一消息，很多人来到昆明乡下，妈妈梁再冰回忆说：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傅斯年、李济、董作宾、梁思永、周培源、金岳霖、陶孟和、李方桂……大家聚在梁家客厅，人人脸色凝重，该怎么办？抗日战争还有希望吗？此时很多人感觉心里越来越没底了，但是有一点大家是坚定而一致的——那就是，只要活着，就要坚守各自的文化阵地，就要保护随身的国典重器!

大家在李庄的生活都极为困难，中国营造学社也遭遇了断粮之危。此时也是中博院筹备处施以援手，将学社所剩人员给予筹备处编制，学社人员算是有了口粮，得以继续研究和坚守营造学社的阵地。当时梁家两兄弟更是遭遇灭顶之灾，梁思成夫人（林徽因）和兄弟（梁思永）重病缠身，两人皆已命在旦夕，因无药可医已近山穷水尽之地。为此傅斯年特别致信国民政府为之求救。我们家人也是近年读到傅先生的书信，才得知这些情况，深受感动。

坚守于如此困境之中，营造学社在李庄却取得了非凡的研究成果——著名的《中国建筑史》与《中国建筑图像史》等，其资料的整理、绘图、汇编等重要工作皆于李庄完成；在此期间学社继续的西南地区考察，及其大量的测绘、摄影等研究成果与资料，如今皆已成为珍贵难得的地方研究史料；在李庄复刊的《营造学社汇刊》，其中佛光寺考察报告的发表，并战后重建及城市规划等学术探讨，及对民居的重要考察及研究等，这些学术课题与研究成果的刊载，虽用的是几近“石器时代”的落后印刷技术，但其内容与学术水平在业界倍受认可，好评如潮。

今天读之依然感到其内容鲜活，毫不逊色于国际上同期刊物。营造学社在此期间，若无这些学者挚友的鼎立相助，恐也难坚守下来，并取得这样突出的学术成就。

两年前在李庄纪念抗战70周年的活动中，我们与李在中先生在李庄相遇，因前辈之缘，我和家兄（于晓东）与李先生在闲叙之间，甚为关切那些前辈们的挚友同仁，欲知晓他们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分手于两岸或海外，其后续发展的详细和故事。有关他们的情况我们大多只知只言片语，幸有李先生一一为我们讲述，我们听得着迷入神，这是我们此次李庄之行又一大收获，当时期待能全部记录下来，回来告知母亲（梁再冰）和柏有姨（梁思永女儿）及其他亲友。

“述往”丛书《朵云封事》

李在中 著

不久之后竟见到此书，真是令我们感到兴奋，读之就像李先生坐于对面款款地讲述着，其言语平实而真切。读到傅斯年如何打上门与董作宾吵架，儿时的董敏（董作宾之子）如何被傅老伯吓得直哭，在中先生书中还不时调侃现在的董敏叔叔……读之令人发笑，加上本人所知家中前辈热爱“吵架”的熟悉场景，确实感觉十分亲切有趣。

看到书中所展现的梁思成在李庄为董作宾孩子们所作的“画‘汤’充饥”之作（一碗食色诱人的罗宋汤），梁思成在一旁注释——“希望在胜利后，能喝这样一碗！”这个画面更让我感到亲切。

外公梁思成常常是孩子们心目中一位风趣爱画的长辈。他给儿女们画过很多长轴（连环画），比如梁思成、刘敦桢一行和学社同仁去四川考察，一路上所见风土人情，乃至轿夫们如何喊号子，他都给两个孩子画下来，那种生动的场景素描，妈妈梁再冰现在还记忆犹新，连轿夫们喊的号子，老妈也能背下来，估计也是梁思成画上所做的生动注释。

细读《朵云封事》字里行间皆可体会李先生如何耗费大量精力，搜集整理第一手资料，终日埋首于浩繁的信件、纸片和影像之中。这些情景笔者也十分熟悉，因我也曾因参与央视拍摄《梁思成与林徽因》纪录片，和编导胡劲草一起也曾四处查找前辈们的资料，那份辛苦、惊喜以及触动，我也深有体会。

我曾经读过不少林徽因在李庄写的信件，其中有些可谓只是碎纸片，巴掌大的一块纸上，密密麻麻地书写，还不时要有更多的添加，没有空间（大概纸张有限），林徽因干脆就转着圈写，所以我看信时也要随着她转圈，而且文如其人，满纸情感表情，或声泪俱下，或笑逐颜开，还常有山水情景素描，读之有趣，也倍受震撼，也常沉于冥想——在那样的环境中，这位外婆前辈在那样高烧不退的重病之中，下笔竟还有这般生动的笔墨和色彩。

《朵云封事》将这些尘封往事，片片拼接，朵云飘逸，蓝天之下，这些云朵依然那般绚丽多彩，夺人眼目。书中送出的那片片朵云，深厚而清澈，不仅在作者心中永不消散，更是萦绕弥留在我们的心间。如此真切地记录下一批令人难忘的人物，感受着他们的博学精湛和质朴率真，晚辈深受感动和鼓舞，同时也特别记住了李先生书中的一句话——“时代很伟大，个人也不渺小”！

作者：于葵（梁思成、林徽因外孙女）

编辑：许旸

责任编辑：邢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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