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廷楣
一条大河，多瑙河。河水，绿色的，浩浩荡荡流着。穿过一座又一座桥。
这一座桥，叫做链子桥。多瑙河在此缓缓形成河湾，对岸就是美丽的布达。布达是一座小山，俯视着河流。山水相映，昔日的皇宫、大教堂和渔夫堡，巍峨壮丽，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有倒影。那些建筑，被水纹荡漾，像是幻影一般。
我们是前一天清晨去的布达，一路上没有人影，便也没有声音。声音或许会破坏水的韵味，倒影的迷离。早上很静，那些古老的建筑，石头垒成的高墙，总是有很多的叙说，俱是无言。慢慢走着，脚可以感觉石子的路，目光可以细细欣赏石头的肌理。一个孩子牵着一条狗，在石块铺成的小道上散步。初阳照亮了城堡半圆的门，他走在门的中间，像是一枚影子。远远地，如同默片一样。两三个骑车者，一掠而过，似乎也听不到声音。是那种可欣赏的生活，你走不进去。
现在我们站在佩斯，似乎就在回味昨天。
河岸上，有个雕塑。那是一片不大的黄铜，像是一个沙盘。雕刻着多瑙河，以及多瑙河对岸的风景。皇宫当然是最醒目的，那个圆屋顶，夸张地凸起。链子桥，只雕刻了一截，塑造了高大的桥头堡。上山的缆车，那种古老的、贴着山坡建设的缆车，刻画得非常细致，山上山下的路，石头的台阶，是着意描绘的……
多瑙河那一部分，并无波浪。写满了字，那是盲文。它没有声音，却有语言，盲人可以读出上面的字。我的手抚摸着那些字，并不能够知道艺术家在说些什么。我们不是盲人，难以感受他们在美景面前想些什么。一定有很多盲人抚摸过这一片黄铜。雕塑突出的地方，已经被手指抚摸得铮亮。
傍晚的时候，夕阳是从河对面，山背后一点点降下来的。这个下午有很多云，云挡住了太阳，便镶上了金边。阳光从云的裂隙穿过，照着弥漫的水汽，有了一些光柱，辉煌异常。
又走过那一个风景雕塑，对面的阳光照耀使人张不开眼睛。布达的美景，也因为天空的响亮，而灰暗模糊。闭起眼睛，再一次摸一摸那个雕塑吧。这个雕塑，就是应该在看不见的时候抚摸的。去过布达的人，抚摸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一幅幅图景。原来抚摸也可以是一种审美，一种用触觉的审美。手指通过雕塑，欣赏多瑙河的美景。
真正的夜晚到来，布达那一边华灯齐放，佩斯那一边，也用灯光呼应。多瑙河上，链子桥和游船，都齐放光华。夕阳已经下山，天边只留着一抹深紫的红色。
那一小片雕塑在那里，很容易被游人忽略。再说，游客已经纷纷走进了河边的餐厅。
忍不住一再抚摸这一个雕塑，想象着，有一位亲近的人，和你一起抚摸雕塑，在你的耳边，用语言，通过听觉，丰富着你的触觉。那一个柔和的声音，轻轻叙说着天地河流，建筑树木，晨光晚霞和灯光，和你一起，感受河边清风。
谁说看不见的人，就不需要享受风景，享受一份精神上的美好？这一片小小的雕塑化作一条盲道，一条美的盲道。任何盲人，都有看得见风景的同行者，同行者的语言，也是一种漫步，虽不能尽善尽美，却是和触摸一起，慢慢走近了风景……
那个雕塑家非常了不起，他或许不是那种青史留名的大艺术家,他一定是那一位在盲人耳边叙说风景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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