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情神话的方言使用,最近有一点点小讨论,我也想和大家分享一点点我不成熟的小经验。
我觉得有时候是我们人为拉高了一些方言的门槛,比如说,沪语和任何方言一样,如果想讲好,的确很难,要听懂,也需要一段时间,但再难,不是外语,是属于我们汉语表达习惯和汉语思维方式的。
爱神剧本我是用普通话写的,所以我说不太存在只有上海人懂的梗。接下来为方便分析,我简单粗暴把台词先分为内容和结构来说。
内容部分,我在写台词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上海人会怎么说话,我只会想这个角色的身份、性格、习惯会怎么说话,以及说话当下的目的和潜台词。和他是哪里人哪个国家都不太有关系。有些观众可能觉得他们说话就像上海人,有分寸有进退有得体,但实际上我过去写小说的时候角色都这么说话,也常被批评说我小说里人物说话都一个腔调。的确,这是我自己的语言习惯和对话风格。如果一句话没那么有意思,我宁可让角色闭嘴。
但这和到大街上观察了一百个爷叔一百个女人怎么说话也没关系,不信可以试试。这只能来自长期的写作和阅读。
结构部分,有些人问你不是上海人哪能写上海话?还要翻译?很简单,根本就不需要翻译。比如这句话,上海人看到自然可以用上海话读出来。也不存在沪语写剧本,沪语和普通汉语大多都是读音不同,写音标?或者用同音字代替?那上海人自己也看不懂。就像有些上海人写的沪语文学,谁都能看懂,是有些沪语特色但不会造成阅读障碍。不然传播的意义在哪呢。
沪语特色是我在剧本中就会加入的形式,但我不认为这些本身是内容,其实是词汇的不同说法和语言的结构调整。你只要看过UP主G僧东的几个视频或者其他用沪语有字幕的视频,你也会很快学会这些词汇的不同说法,比如一个月:一个号头,玩:白相,时候:辰光,怎么:哪能,讨厌:戳气,很:嘎,不:勿,我们:阿拉,谈恋爱:轧朋友,凑热闹:轧闹猛,还有很多是动词后加特。还有无数的灵、嗲。
一记头就想到这么多最基础最常见的,也是我写剧本的时候直接会写的。
但实际上,这些词也根本不用写,我们的演员都是上海人,他们看到剧本里写“一个月”,自然读出来就是“一个号头”。剧本里写“闲着也是闲着”,徐峥老师读出来就是“空了嗨也是空了嗨”。
如果你生活的环境经常能听到这些词,会更加熟悉。但这些不是真正的台词,很简单,这些这么优秀的上海演员并不会因为剧本有沪语特色而选择演这个戏。
最难的部分,是如何把一些词汇置换成更地道的沪语词汇,而这个地道其实又没有权威解释官方认证。所以我的选择是:地道为辅,准确为主。因为我们不是沪语教学片,传达人物的准确意思是我们的追求。
这个置换工作,我会问身边的朋友,有时候一个词要问很多人,因为不同年纪不同区域大家的词汇习惯也不同。
更多的是演员老师们自己的加工。而演员们也是不同区长大的,选择也会不同。比如“野眉毛”剧本写的是“杂毛”当时演员们围读,大家都觉得杂毛挺难念的。马伊琍老师是虹口区长大的,她说他们管这个叫野眉毛,有些老师说完全没听过这种说法,但大家都觉得很对,不是上海人也能GET这个意思。我就根据野眉毛改写了后面的台词“眉毛还分家养的野生的?”
比如剧本里“上档次”大家认为应该说“扎台型”也很对。
徐老师说玛雅,脸变成“野狐狸”了,是他演戏时候脱口而出的,但字幕措词上我有考虑,有人说这个应该写夜壶脸,也有说是野狐脸,“夜壶”不好听,毕竟一个小姑娘。“野狐脸”,其他观众不容易懂。所以最后用了“野狐狸”。
其实很多时候我想的都是一个词汇能不能让任何地域的观众都看懂,和尽量听懂大概。
比如张芝华老师加了两次十三点,就算我们不知道准确意思,但可以从语境判断。而十三点这种词呢,本身不同语境不同对话对象,表述的意思也不同。对儿子说和对男朋友说,不太一样。类似还有戳气等。
周野芒老师也提出过很多老上海的词汇表达,比如剧本里是“啥瞎七搭八”他说可以用“啥乌里麻里”“难搞”用“噶门”这些词汇比较是年纪大一些的上海人常用的,符合老乌的身份。但也有一些词太冷门,我是有一点不放心,怕有歧义和难以转换成普通话字幕,短时间内我又没法考据查证,而很多上海人也不太听说过,我们会商量尽可能简单一点口语化一点。
吴越老师在探戈俱乐部里,有一句词剧本写“别人的东西给我了,我就有权处理了。”后半句用沪语很拗口,所以我们商量改成“我想哪能就哪能”
倪虹洁老师在画廊里,剧本写“女人嫁不掉就作孽了”倪虹洁老师演戏的时候脱口而出“嫁不掉就死蟹一只了”很生动。
关于李小姐是“喝一杯”格洛瑞亚是“吃老酒”都有考量过。
还是那句话,我们不是沪语教学推广,要符合角色日常聊天习惯为重。
说了这么多,大部分的词其实还是普通话的词,只是发音不同。而有些话可能上海人不这么说,比如“女人这辈子没有什么是不完整的”“你不要爱上我”等等,但我们为了意思的传达可能会牺牲一点地道。有的词汇沪语根本就没有,那就用普通话说了。
我看到沪语专家畸笔叟老师写过很多上海话的教学文章,光是形容面孔难看有44种讲法。实在博大精深,难以望其项背。
对于电影来说,我还是希望找到最通俗的词,让任何观众都能一目了然的看懂字幕。
我对沪语的了解非常浅薄和有限,讲不来,能听懂一般对话,很多复杂的也听不懂。我就用我有限的了解去写剧本了,因为剧本更重要的是人物和故事,方言只是刷在上面的漆。
就像徐峥老师在筹备期间和我说的,他希望这个故事剥离掉方言也是一个好看的故事。甚至剥离掉一些上海元素,依然是成立的故事。
这也是我的初衷,也是为什么我一再强调,爱神不太存在只有上海人能懂的梗,如果有,聪明的观众们完全可以从当下的语境里判断一切体味一切。
我希望我的工作方式也能给其他新人导演新人编剧一些启发,方言不是障碍,毕竟咱们都是汉语思维体系下的呀。(少数民族的语言体系我还真的不太懂,可能说话又不准确了,为了更准确一点,毕竟咱们都是中国人呀。)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 红拂不复还
作者:邵艺辉
编辑:徐璐明
责任编辑: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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