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国产剧一个显著的变化是流量明星退场,演技派重获资本认可出演了一批大剧,如《神探柯晨》《在远方》《奔腾年代》《光荣时代》《河山》等。然而,和之前人们的期待不同,多部由演技派“挑大梁”的电视剧作品并未形成市场爆款,还在弹幕视频、社交平台、评分网站上受到观众网友多方面的质疑,其中原因颇值得探讨。
流量明星退场之后,一些电视剧创作中的问题开始浮出水面。事实上,一部电视剧优质与否,演员并非唯一的核心,题材选择、剧本质量、导演水平以及价值取向等都是不可缺少的重要条件。只有整体质量提升之后,演技派的春天才不会遭遇倒春寒,国产剧也才能永葆艺术的春天。
题材与内容割裂:故事情节背离观众期待
从今年不少电视剧的题材来看,不能不说创作者具有艺术发现和选择的眼光。《在远方》讲述了快递业的兴起;《光荣时代》对人民公安的斗争故事进行了刻画;《奔腾年代》以新中国电力机车的研发作为贯穿全片的线索;《河山》追忆了一段西安事变前后八路军英勇抗日的历史;《神探柯晨》试图打捞军阀混战的民国时期的探案传奇……然而这许多看似令人眼前一亮的题材却没能让观众满意。
故事无法支撑题材是这些电视剧存在的通病。《神探柯晨》以民国时期天津的“审讯高手”柯晨与“刑侦悬疑剧”为卖点,此类电视剧的重点应当在于“探案”与“破案”、“设密”与“解密”之间的戏剧张力,而这正是该剧所缺乏的。观众在观剧后发现剧中罕有烧脑的逻辑、疑点重重的案件以及诡谲的人物形象,案件的侦查与勘破很大程度上是通过人物台词来推动的,失望感不能不油然而生。这种情况在《河山》中同样存在。剧中对战争场面的描写并非是通过场景刻画,而是人物的语言叙述,即使有对战争的直接展现,也显得非常草率粗疏,难以支撑观众对抗日战争场面的基本期待。
如果说前述情况是题材和内容之间的匹配度不够高的话,另一种情况则是故事偏离题材设定的核心要素,形成故事与题材之间的悖反。通俗地讲,就是观众在剧中并没有看到题材自身所必然指向的故事内容,而是被其它一些东西——主要是情感表达——所劫持。《在远方》要表现的是我国快递业的发展和主人公的创业经历,但剧中的核心情节构架则是几位主要人物之间的爱恋纠葛,创业本身倒成了他们的背景。在《奔腾年代》中,男主人公常汉卿的身份被设定为新中国电力机车制造专家,整部剧的基调也奠定在了我国电力机车的制造与发展之上。但是从开篇到结尾,对于电力机车事业发展的呈现十分有限,大量剧情篇幅用在了常汉卿与金灿烂的感情戏上。直到结局,观众对火车究竟是怎样制造,中间又经历了哪些艰苦的探索依然一头雾水。在男女主人公庞杂的感情戏之中,淹没掉的是题材本身具有的质感和对大众的吸引力。
故事背离题材还有一种表现,即细节呈现与题材设定的历史语境不相符,不仅没有还原典型环境,而且与该剧想表现的历史年代相差过远,从而使得真实性大打折扣,令观众难以进入戏剧情境。在《光荣时代》的弹幕评论中,许多网友就质疑人物的服装过于干净整齐,潘之琳饰演的白玲也因为时刻化着精致的妆容而被网友评价为“像是从2019年穿越过去的。”
演员与角色割裂:人设乖张限制演员发挥
演员与角色的割裂,表现在没有出现更多如“苏大强”“林耀东”那样为大众津津乐道的人物,甚至观众明知演员们在“飙”演技,但是却又不知道他们在“飙”什么。其根本原因还在于剧本故事对角色设定导致的演员创作欲望不强,发挥空间受限,演技无处安放。正所谓对的演员也需要遇到对的角色。
对于在意眼缘的观众而言,演员和角色是否能在某种程度上合二为一,形成“就是他(她)”的审美体验,是电视剧成功吸引观众的第一步。否则,演员和角色之间不但不能相互成就,甚至会相互伤害。《在远方》中,刘烨、曾黎、马伊琍饰演的角色一出场就引发了观众的争议,四十多岁的他们要扮演二十出头的模样,无论如何化妆造型减龄,岁月的沧桑感已经难以掩饰,直到随着时间的推进和剧情的展开,几个人因年龄让观众产生的不适感才逐渐消退。该剧导演陈昆晖提到不用年轻的流量演员,是因为“流量演员演不出剧中人物之间的那种情感”。但年龄较大的演员饰演年龄跨度较大的人物角色,虽然保障了表演质量,大部分却需要牺牲角色应该有的状态。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殷桃在《鸡毛飞上天》,孙俪在《甄嬛传》中的表演,就不但克服了年龄的局限,而且实现了角色塑造上的跨越,迎来了表演上的大突破。
同时,演员演技的发挥空间,是需要角色的人设来提供的,这其实就是一个典型形象的问题。在《人民的名义》中,吴刚饰演的“达康书记”之所以能深入人心,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其所扮演人物具有的独特性与典型性。但在《神探柯晨》中,吴刚饰演的孙满堂不仅缺乏典型性,并且人物前后的行为举止也缺乏逻辑。在一开始的出场中,孙满堂身披红色的斗篷,做出超人的动作朝着镜头奔来,站定之后以一句“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开始进入故事,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在后续的剧情中,孙满堂这种符号化的表现比比皆是。同时其性格和身份转化也同样缺乏铺垫,仿佛突然之间就黑化了,无法让该人物与观众之间建立情感联系。其人设与性格逻辑的这种单向性,难以让演员的演技有深入表现的可能。
相比之下,一些角色虽然具备发挥空间,但是人物设定却不受欢迎。《奔腾年代》中佟大为饰演的常汉卿,刚出场时的一系列举动便难为观众所喜。他以蛮横的态度拒绝了金灿烂的一系列请求,并讽刺金灿烂为“没有进化完的猴子”,时刻彰显着知识分子身份的优越。同样,以战斗英雄身份出场的金灿烂也没有获得观众的好感,她并没有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过人之处,反而给人浮夸、粗莽、空喊口号的印象。两个非正常角色虽然很特别,但一点儿也不典型。
艺术创造与价值诉求割裂:脱离现实违背艺术规律
电视剧是一种大众通俗艺术,其艺术规律要求创作者要在艺术创造与大众表达、视听娱乐与价值伦理诉求之间取得平衡。而今年部分电视剧作品导演、编剧的个人风格过分彰显,将视听娱乐的感官追求置于伦理价值表达之前,使得作品无法承担其艺术野心之重,结果呈现出一种怪异或者扭曲的样貌。
《神探柯晨》的一开始,伴随主角面对镜头与观众对话这样一种“陌生化”的艺术表达方式,是长长的运动镜头与精致的画面,形成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电视剧风格,给观众以极大的期待。但当戏剧化的艺术倾向在剧中继续以大量风格化台词,如“我们究竟做什么样的美梦,这不得不使我们踌躇满志”“与其撇得干净,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悔恨”得到表现时,这种带有莎士比亚戏剧画风的台词与悬疑破案剧的类型设定之间就产生了巨大的美学鸿沟,导致观众对剧中人物难以产生认同感,更无法形成共情效应。这种情况,当年在《我的团长我的团》身上也发生过。而《在远方》中,对于路晓欧和霍梅心理学专业研究生身份的设定也颇为牵强,除了开头以此连接诸位主角之外,对后续剧情的推动力十分微弱。在“心理学”光环的护佑下,路晓欧帮姚远摆平了人生和创业中的各种难事,成为玛丽苏角色的另一种翻版,却唯独无法解决自己面对爱情时的心理困惑。另外,剧情中段开始就基本上进入商战模式,虽然嵌入了非典、网商、App、大数据等有时代感的情节,但这些内容与创业精神之间存在着不小的距离,导致剧情编织感明显,与现实生活之间存在错位。
另外,电视剧在剧情设定上需要与社会主流伦理价值形成呼应共振,才可能引发观众的精神共鸣。如前所述,从题材选择的角度而言,这些电视剧显然具有明显的社会正面价值,但一些具体情节的设计却在局部引发观众对此的质疑甚至反感。《奔腾年代》中的常汉卿从开场就对金灿烂冷嘲热讽故意为难,在不喜欢白曼宁的情况下欣然接受伪装自己与白曼宁订婚的说辞,其道德底线难以托起知识分子的角色设定。《神探柯晨》在第七、八集对于金金被害一案的处理就引发了网友的热议。校园暴力的几位施暴者仅仅朝着受害人金金的遗像哭着道歉,接着便收获了台下听众的一片掌声。受害人的养母在施暴者轻描淡写的道歉声中原谅了她们,并将她们拥入怀中。而调查此案的警官向羽在安慰金金亲生母亲时,所用托词竟然是受害人“现在内心也经受着煎熬,这对于她们来说,就已经是惩罚了”。
作者:张斌(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教授)
编辑:郭超豪
责任编辑:王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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