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歌唱家曾回忆,她的老师带她去听卡拉斯最后阶段的演出时,对她说:你要明白,这就像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虽已残破,却永远是最伟大的油画。10月5日晚,格鲁贝洛娃(Edita Gruberova)在上海交响乐团主厅举行了她的上海首演。歌唱家时年73岁,通常对一位花腔女高音来说,早已过了必须退休的年龄。听者所面对的会否是一幅残破的名画?我越是热爱大师的艺术,就越不免为此担心。然而听完整场音乐会,心中的感受便是:这就是巨匠!此时此刻,她还是美声女王!
在20世纪下半叶,格鲁贝洛娃是最有影响力的花腔女高音之一。表现花腔繁重的美声时期的歌剧,二战后除了卡拉斯和萨瑟兰,影响最大的歌唱家或许就是她。格鲁贝洛娃取得那样的影响,首先是由于她的花腔超技之神奇,有时已到达匪夷所思的地步。有一次,她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唱露琪亚时,终场的疯狂场景之后,听众竟疯狂鼓掌近半小时。而歌唱家影响深远的另一原因,毫无疑问就是她的艺术生命实在太长了,且在不同时期都留下许多录音。
这次的音乐会已是格鲁贝洛娃告别演出的一部分,但如前所述,我们可不是去听个情怀。那非凡的歌唱艺术,可说是从两个层面来体现:歌唱家的技巧本身,以及她如何运用技巧为音乐服务。花腔女高音就是一个要求超绝技巧的行当。同自己的巅峰时期相比,如今格鲁贝洛娃的演唱自不免流露岁月的痕迹。然而,仍有懂行的听众将这样的演唱称为奇迹,当载入声乐史册云云。对此,我基本是同意的,因为格鲁贝洛娃纵横天下的法宝,几乎于一场之中悉数拿出。岁月留痕,却依然到达的高度,若非亲耳所闻,根本就难以置信。首先,就是以超绝的清晰驾驭繁重的花腔段落。
格鲁贝洛娃演唱那些复杂的颤音从不给人含混不清的印象。再繁复的乐句,在她唱来,也绝不会交代不清楚,仅仅让听者在外表的华丽中听个热闹。第一首咏叹调的前半段尚有一点热身的感觉,之后歌唱家就渐入佳境,下半场更是亮出炉火纯青的功夫。贝利尼和唐尼采第的咏叹调都是格鲁贝洛娃的招牌曲目,此时唱来,花腔轮廓之清晰,乐句跑动之流利,听到淋漓酣畅之余,也要感叹:依然是如此轻松啊!演奏小提琴或钢琴,如果有技巧上的困难,却以超卓的音乐性来克服,有时会成就另一种美感。但声乐中的困难听起来就会比较痛苦,一切都应当是自如的。
格鲁贝洛娃的另一绝技,就是在一个不换气的长音上,对于力度的强弱收放极尽变化之能事的控制力。当晚,歌唱家的表现虽然没有到达她本人高峰期的那种超人境界,却依旧在上交主厅的舞台上留下一代绝技的证明。格鲁贝洛娃还有一个对于花腔女高音而言并不常见的技巧长处,就是对于戏剧性的力度的把握。花腔女高音在力度方面往往难以兼顾,她却一直往这方面努力,也有其独特的天赋。10月5日晚,格鲁贝洛娃所唱出的光辉、饱满、穿透力极强的强音让我永远难忘。不仅轻易穿透乐队,也完全是毫不费力地灌满了整个大厅,效果竟胜出她的唱片不少。可见录音还是会打去不少折扣。当然,岁月有时也会加添声音的厚度,这也是一些歌唱家到后期再发展某些曲目的原因。
然而,前述这一切综合在一起,都被格鲁贝洛娃带入到一个更深邃的层面,也就是音乐表现的层面来运用。无论花腔的各种技巧,还是强有力的高音,它们都不是玩杂技,而是歌唱家表现作品,塑造人物的工具。这方面,格鲁贝洛娃所呈现的艺术境界同她以往的演出相比,是只上不下,只高不低的。听者所面对的是咏叹调中鲜活的人物,她们各自的气质、性格与情境,种种技巧也仅是为了艺术表现的深化。因此,格鲁贝洛娃才永远是真正的美声女王。
作者:张可驹
编辑:童薇菁
责任编辑:李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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