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伟大的纪录片大师克劳德·朗兹曼走了,享年92岁。
电影圈里最著名的一个问题就是:到底是拍什么重要,还是怎么拍更重要?有学者常常用朗兹曼的《浩劫》为例回答学生:绝对是拍什么更重要,朗兹曼的《浩劫》几乎从头到底都是访谈,堪称纪录片样式中最简单无趣的拍摄手法,但其主题和内涵足以震撼人心。
克劳德·朗兹曼(Claude Lanzmann),1925年11月27日生于巴黎。高中时期就开始参加抵抗运动,1952年与萨特和波伏瓦结为好友,并受他们委托长期担任《现代》杂志主编。自1970年代开始,他在主编这份杂志的同时还拍摄了一些纪录片,如《为什么是以色列》(1973)、《浩劫》(1985)、《擦哈》(1994)、《活人经过》(1997)和《索比堡,1943年10月14日16点》(2001)。其中,耗费11年时间制作的长达九个半小时的《浩劫》,曾在许多国家上映并受到好评,被称为20世纪世界纪录电影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
一部时长超过九小时、讲述二战期间犹太人灭绝营的纪录片,会给人带来怎样的感受?这恐怕是《浩劫》带给人们的最大疑问。
2013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作为展映影片,长篇纪录片《浩劫》在上海永华电影城上映。该片被视为电影史上最震撼的纪录片之一,其导演克劳德·朗兹曼曾在柏林国际电影节上被授予终身成就荣誉奖。
亲历者讲述:犹太人灭绝营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浩劫》完成于1985年。在此之前,朗兹曼带领摄制组花费11年、横跨14国进行采访和拍摄,用镜头寻找当年那场大灭绝的见证者、幸存者、参与者和抵抗者。影片因此获得了比同类作品更加丰富和宽广的证词。
尽管放映时长超过九小时,但除了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引发的肌肉酸痛之外,整个观影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难以承受。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导演在镜头呈现上的冷静克制,没有刻意利用视觉手段来刺激观众的心理和生理。很多观众都注意到,全片既没有史料素材,也没有情景再现,所有内容都通过当事人的回忆来展开。
但影片并没有因此失去震撼力,恰恰相反,被导演看似不加干涉的拍摄方式所引领,观众陷入一种难以排遣的复杂情绪。在一个长镜头里,理发师邦巴一边给客人剪头发一边接受采访。当年他曾经被抓到灭绝营里,为那些即将进入毒气室的妇女们剪头发。一开始,他滔滔不绝,好像是在讲一件别人的事情,朗兹曼问他见到那些裸体的妇女和孩子有什么感受时,他无动于衷地说:“当你处在那样的环境下,你的感情早就死了。”回忆起在灭绝营见到几个以前很要好的女邻居时他也用同样的态度说:“我能说什么?”然而,当说到自己一个同为理发师的好朋友,在进入毒气室的队伍里见到了妻子和妹妹时,他突然陷入了沉默。有将近5分钟的时间里,镜头无声地追随着他,他噙着眼泪,喃喃地说:“太可怕了……别说了……我说过,今天会是非常难熬的一天……”
影片另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特点,是将受访者带回故地,在他们讲述往事的同时,观众在银幕上看到的是几十年后全然不同的景象。二战期间,五处犹太人灭绝营全部位于波兰境内,其中贝泽克处死了80万人,而特布林卡处死了120万人。然而几十年过去,曾经的那一场浩劫,在这些地方已经痕迹全无,成为历史的留白。回忆和现实彼此映衬,时光穿越,意味深长。
学者:影片长度并不完全等同于历史的真相
《浩劫》在当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共放映两场,都是在开票日便宣告售罄。彼时,微博上还有网友表示过怀疑:观众究竟是冲着影片内容而去,还是仅仅为了猎奇?也正因为如此,很多人对影片上映时的上座率并不看好。
但真实的现场是,永华电影城350座的一号厅里,尽管时不时有观众出去上厕所或者买点心,但直到放映结束,仍然几乎保持着满座状态,且大多数都是年轻观众。这让北京电影学院教授张献民大感惊讶。2004年,朗兹曼曾经自费制作了内嵌中文字幕的胶片拷贝送来中国内地放映,当时的中文字幕就是他亲自指定由张献民翻译的。那次为了让上海影迷更好地理解该片,张献民提供了自己当年为胶片版翻译的中文版字幕,并在现场为观众敲字幕。他感慨说:“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观众,而且都坚持下来了。”
但张献民同时也提醒观众,对于一部历史题材的纪录片来说,550分钟的长度并不一定意味着更接近历史的真相。“该片和任何一个历史的版本一样,不可能完全正确。”张献民表示。他本人就无法完全认同朗兹曼的所有看法,也因此在翻译过程中和朗兹曼发生过争执。在他看来,朗兹曼找到了一个讲述历史的办法,最终的呈现有助于改变人们对历史的单向记忆和单向思考,为另一种解读提供了强有力的可能性。这是该片的积极意义所在。但与此同时,影片从题材、时长到讲述上的强势,又很容易挤压受众的思考空间。
在张献民看来,观看这样的影片需要事先做一些功课,不然就无法在观看过程中保持自己的独立判断。
因为关于历史,每种讲述都不是惟一的。
作者:邵岭
编辑制作:王彦
责任编辑:邢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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