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想性新闻通常是指那些着眼于猜测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的报道。特朗普竞选总统这件事及其当选总统后的处事作风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这类新闻在美国的迅速发展。美国学者克里斯蒂·万普认为推想性新闻的理想存在方式是给公众展现一张地图,为公众做出指引,然而目前绝大多数的推想性新闻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只是在描绘着人们所希望发生的,抑或是恐惧发生的事情。
今天,人们总是希望能走在时间的前面,预知未来。于是,越来越多的美国新闻工作者开始报道他们推想出来的、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这类并非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是着眼于猜测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的报道通常被称为“推想性新闻”(speculative journalism)。
例如,《纽约时报》曾有新闻称:“共和党人2018年的目标:两党合作,这会一直持续吗?”福克斯新闻网报道:“穆勒将约谈特朗普,无止尽的‘通俄门’调查能否就此结束?”《卫报》也曾有新闻标题为:“‘通俄门’调查将迎来严峻的2018年——然而特朗普会让穆勒停止这一切吗?”《华盛顿邮报》也有报道:“没有了史蒂夫·班农的布赖特巴特将发生怎样的变化?”甚至《华尔街日报》已经刊文:“谁将会在2020年成为美国总统?”这类刊登在时事新闻版块的,对未来发生的事情做猜测预判的新闻报道,都属于推想性新闻。
在美国,推想性新闻一直以来都存在,且受到广泛争议与质疑。确实,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很难做到不去预判。推想未来,这是一种本能。然而,新闻工作者的职业道德却是基于准确性、真实性、客观性的原则。很多学者认为,媒体对于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就评头论足,或许不是那么恰当。
最近几个月以来, 推想性新闻开始在美国盛行起来,特别是与特朗普政府相关的新闻。不仅仅是网络媒介,纸质报刊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推想性新闻。在过去,对未来事态走向的推测与讨论更多出现在“观点”或者“专栏”版块,不同于做新闻报道,这些版块原本就提供了一个讨论的空间,让人们各抒己见,可如今,却更多地以新闻报道的形式出现。例如上述所提到的那些推想性新闻,都刊登在时事新闻的版块。
▲美国学者克里斯蒂·万普(Christy Wampole)
美国学者克里斯蒂·万普(Christy Wampole)认为,或许正是因为“推想”既非真实,亦不是虚假,形成了一种灰色地带。当人们都在呼吁想要看到更多真实报道而不是虚假信息时,推想性新闻这种奇特的折衷暂时回应了人们对于报道真实性的质疑。
针对此现状,万普提出了一系列疑问:为什么推想性新闻在当今社会的发展会如此迅速?如果说推想性新闻只是抛出了一个诱饵,那人们为什么会对此青睐有加——难道是因为推想性新闻给人们带来了更多的想象空间?因为如今事态总是在变化中,或者说比起有些难以接受的确凿的事实,人们总是更希望看到有可能、有希望的未来?又或者是,当人们看到推想性新闻时,感受到了看到一份由包装纸包裹的礼物时的好奇与期待,又或者是感受到了坐在过山车上爬第一个坡时的紧张与刺激?难道如今最好的、最有洞察力的记者,并不需要告诉人们已经发生的现实,而是要告诉人们未来会发生什么?
对于上述问题,万普也给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万普认为,首先,信息化时代的高速发展是推想性新闻蓬勃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互联网时代到来之前,新闻的更新一般以“天”为单位。然而随着科技的发展,信息高速流动,人们开始越来越没耐心,希望信息能以每分钟、甚至每秒的速度更新,所以需要记者们有能力以最快的速度捕捉到实时发生的事情。为了快,很多记者甚至开始推想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以至于现今的新闻比起过往,假设性成分更多,而真实性渐少。英文中“明天主义”(tomorrowism)这个可笑单词的诞生或许恰恰可以用来解释这一荒谬的现象。
其次,万普认为理查德·格鲁辛(Richard Grusin)的《未雨绸缪:后“9·11”时代的媒介影响》(Premediation: Affect and Mediality After 9/11)中提到的一个观点也可以用来解释上述问题,即媒体开始对未来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做好预先准备。格鲁辛认为,在后“9·11”时代,媒体开始意识到,需要用一些方式来缓冲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给媒体造成的巨大冲击与不知所措。对于那些未来可能出现的,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并且给全社会带来巨大悲痛与冲击的事件,媒体可以适度地未雨绸缪,制造一个令人紧张的氛围,同时也让人们觉得其实大家已经对此有所准备,做到了防患于未然。例如,飓风来袭、核战争爆发、股市暴跌、流行病传播、恐怖袭击、地震或者货币危机等,这些标题词汇可以给大家有一个预先排演的机会。格鲁辛在书中写道:“媒体的未雨绸缪并不是为了阻止可能发生的灾难,重点是为了提出各种应对措施,让人们能有所准备,不至于恐慌,也给媒体本身一个缓冲,类似于“9·11”事件出现时所有媒体所表现出来的惊慌失措不会再重演。”
万普表示,在特朗普竞选总统这件事上,其实媒体就经历了一次不知所措。特朗普的获胜在当时太出乎意料了,媒体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媒体都在为错误预估民意,以及错误预判希拉里一定会获胜而感到懊悔不已。所以如今在有关特朗普政府的报道中,媒体开始做足了对冲,提供给大家各种无法保证的猜测推想。这样,一旦再次发生完全预判错误的情况,他们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然而在这件事情上,万普认为,这又引申出了一个新的解释,推想性新闻之所以会越来越多,是因为它可以降低错误报道的风险。虽然新闻工作者报道推想性新闻时同样也需要承担风险,就好比当华尔街在对金融市场作出预测时需要承担风险一样。但媒体的风险明显要低很多,且这其中必有成功者和失败者。不过,当未来的不确定性营造了一个紧张的氛围时,谁又会真的记得或者在意那些错误的推想呢?成功者可以吹嘘自己料事如神,未卜先知,而失败者只需要保持安静即可。所以,在这其中又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呢?过去,当记者的报道内容不准确,消息来源不明,方法模糊时,他们就失去了公信力。然而一旦报道的形式是对未来的假设推想,这些道德准则就不复存在,因为并没有任何明文规定来树立新闻工作者报道推想性新闻时的道德准则。所以从这一点来说,推想性新闻就显得比较投机取巧了。
最后,万普还指出,特朗普总统的处事作风也是推想性新闻得以在美国迅速发展的推手之一。在特朗普与媒体的对弈中,特朗普一直在使出非常规招式,完全无法预估,以至于媒体毫无招架之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写报道。于是,推想性新闻便成了一个解决方案。媒体根据他过去的行为来推想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提前做出假设性的报道。在特朗普总统已经做的和将要做的事情之间,有着这么一点空间,让推想性新闻有机可乘。这种推想的形式至少给予了媒体一点控制力,尽管非常微弱,却不至于被诟病不知所措。
万普认为,如果推想性新闻能够致力于穷尽所有的可能性,并对其中一些情境做好预演,它也可以有一些益处。读者就好像在读《惊险岔路口》这套书[注:《惊险岔路口》(Choose Your Own Story)是一套分支情节游戏书,读者可以对于未来的走向做出自己的选择,根据不同的选择,故事会有不同的发展走向]。这种推想并不是星座占卜,让读者认为事态真的会向某一方向发展,而是好像给大家展现一张地图,为公众做出指引。这可能是推想性新闻最理想的存在方式,然而万普也表示,目前绝大多数的推想性新闻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只是在描绘着人们所希望发生的,抑或是恐惧发生的事情。
万普希望读者在阅读新闻的时候,留心下目前时事新闻和推想性新闻的比例,大家对于目前的比例是否满意?在读推想性新闻的时候,大家的满足感来自何处?这种满足与喜悦的感受是否同读科幻小说时的感受一样?如果正是如此,又为何不把推想的工作留给小说家,把实事求是的责任留给新闻工作者?
把这两种工作性质区分开,这在万普看来是相当必要的。不难想象,很多虚假、离谱的信息都是出自个体不负责任的推测,然后以口头形式,或者在网络中以讹传讹,迅速推广。信息不断地重复与流通,使得人们愈发难辨真伪。真实、虚构、谎言、阴谋以及猜想等这些认识论范畴中的类别常令人混淆,新闻工作者有责任时刻保持清晰的认识与区分,并将真实传递给大众。(邱迪玉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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