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新作的集中亮相,点亮了2019年开年的各大文学期刊。文学期刊在当下的勃勃生机,由此可见一斑。回想起1990年代末文学期刊经历的那一场低谷,人们不禁要问:30年间,自衰而盛,文学期刊做对了什么?又面临哪些新的挑战?
在知名评论家、《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看来——
有时代担当的文学期刊,没有义务为作者刷存在感而不顾真切的现实感;
文学期刊当为那些在时代中产生的有可能成为经典的文学而存在,而不是为那种短时热闹一晃而过的有快意而没有多少深意的文字、有才气却一味恃才使气的写手而忙碌。
▲王蒙中篇小说《生死恋》首发于今年第一期《人民文学》
上世纪90年代末到新世纪初这一时段,曾经是文学期刊的低谷期。与其说是经济大潮袭来影响了文学报刊的发展,莫如说是文学园地因其产业化自营能力虚弱而被“断舍离”了,当时的说法是“断奶”。办刊经费被大大缩减、有许多杂志社甚至连人员工资也被完全取消,文学期刊被放逐市场去自谋生路。彼时笔者写过《刊情是一面镜子》的小文,谈对文学杂志改刊和停刊现象的看法。
当时,很有历史的《湖南文学》改成了《母语》很快又因为无法自营而停掉(2005年以《文学界》为刊名重新出现,2012年才得以恢复为《湖南文学》,复刊第一期的头条是后来荣获鲁迅文学奖的王跃文的中篇小说《漫水》),经济较为发达的浙江省内很有水准的《东海》停刊、《西湖》改为《鸭嘴兽》等等,这些状况一时令人心绪复杂。
与如今首要注重社会效益的状况相比,那时以产业化能力看取而不是当作文化压舱石的价值来衡量文学,导致了文学期刊生存与发展的普遍危机。好在那种境况存在的时间并不太长。
上面说到的《西湖》,1959年创刊,也算老资格的文学杂志,在世纪之交改为综合文化类的《鸭嘴兽》,并没有收到意想中的影响和收益。随着文学与文学期刊重获重视,这些年恢复原名的《西湖》已经满血复活,在今日的文坛口碑颇佳,被公认为80后90后文学新锐的大本营。这大概可以作为文学期刊在时代发展中的一个代表性例证。
▲叶兆言新作《应天府》首发于今年第一期《花城》
《人民文学》杂志今年将与共和国一同迈入70周年的历史进程。近年来,我们倾心下力抓现实题材,让文学期刊呈现“深扎”的最优成果,表现新时代人民生活和国家民族在巨变中协调发展前行的丰富多彩;文学新人的发现和作品中新人形象的呈现也是我们组稿的重点。增强亲和力,提高艺术品质,从内容的厚重清新到技法的讲究出彩、从栏目设计的适时调整到外封内页的精致追求,每一个环节都认认真真对待,就会得到读者的好评和喜爱。新开设的 “新时代纪事”,发现和聚拢文学新人的“新浪潮”“90后”等栏目收到了热烈的反馈。作为传统优势栏目的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每年的中国文学佳作盘点《人民文学》都占有醒目份额;新世纪后开始的长篇小说栏目,首发原创长篇总是备受瞩目并能在各种奖项和排行榜上取得佳绩。无论是我们的读者还是我们的来稿都在不断增加,这都是文学期刊回暖的证明。
新繁荣得益于新时代,挑战也来自时代的新要求。前瞻性引导创作、严谨细心的编辑出版流程,是专业性文学期刊的精品化优势,也是专业性文学期刊的命根子。如果在全媒体面前一味迎合受众面的扩张,会将这一命根子葬送。
文学期刊是为那些在时代中产生的有可能成为经典的文学而存在的,不是为那种短时热闹一晃而过的有快意而没有多少深意的文字、有才气却一味恃才使气的写手而忙碌的。文学期刊跟耐心沉思的作家和读者、跟耐读传世的作品相互取暖彼此为伴。
这个时代的温度,在民族复兴、文化自信、生态文明等新时代稳健运行的理念和践行中,在无限丰富的人民生活中。新兴媒体可以每天都去蹭热度,但是专业性的文学期刊,贴近体恤并会意的是时代与人的温度,这个温度属于时代也属于更长远的历史,属于我们一个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组成的国家民族和人类。
▲冯骥才长篇小说《单筒望远镜》首发于今年第一期《当代》
在全媒体热潮中的降低门槛甚至取悦俗化的倾向,给今天的文学刊物带来的挑战,从某种程度上说,和1990年代末期是有相似性的。那个时候很多文学期刊的失败转型,其实就是在迎合中不惜试错,而不是在坚持中有效调整的结果。
比如文学期刊作品的特色之一,是规范的母语和最富表现力的精到的文字,她无法容纳过于随意放纵甚至粗鄙恶俗的语风语体,因而,有亲和力和表现力的表达后面是母语的严肃性,在让母语不断丰富和活跃的同时,也要怀着责任保护母语的尊严。服务大众,但专业标准丝毫不可放松。这些也是文学期刊的天职。
在当前,许多具体又切实的问题,还需真正用心用力思考、面对和解决。比如惯性滑行的老化思维如果不去破除,如果没有对新时代的人民生活深入了解和深刻体察,我们的方向、心思、趣味和品相就会与人民和时代的要求形成错位。
以我们收到的许多乡村题材来稿为例,其中不乏名家新作,貌似写的是现实,可内容几乎就是十年前的老套路,有的连村主任不叫村长的事都不清楚,庄稼如何农具怎样不涉及,农民怎样干活未可知,扶贫脱贫只当没有,地域特色语焉不详,更缺乏《人民文学》第一任主编茅盾先生在80多年前谈乡村文学时就曾指出的“经济民俗事象”。满纸的兴味只集中在权谋男女非死即伤,此种闭门造车的虚妄想当然之作,巧遇不思精进的懒惰编辑,很可能会将其视为“震撼人心的现实主义力作”。可对较真的编辑和有时代担当的文学期刊来说,是没有义务去为作者刷存在感而不顾真切的现实感的。
当然,代承伟大的文学传统,在根性坚实的基础上容纳新的艺术探索,在新语境中,以文学的眼光开掘更加新鲜活跃的生活与想象的空间,更新内容和题材,拓新更为高妙的叙述方式,一直是位于正典文学前沿的文学期刊理应保持的审美感应。
这大概也关涉我们面对自身和稿源的新问题新挑战:既要注重文学的人民性与真切的现实感,又要保证文学作品的艺术品质,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重大而实际的课题。文学期刊必须与时俱进,增强脚力、眼力、脑力、笔力,有筋骨有温度,与人民休戚与共、与时代风雨同舟,鼓励人物和故事具有地气丰沛的现实感和现实力量的创作,和百姓的欢乐忧伤同心共振,并充分尊重艺术规律,发表更多能够叫得响、传得开、留得住的精品力作。
作者: 知名评论家、《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
编辑:吴钰
责任编辑:王磊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