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假凤虚凰》在国内放映后又经黄佐临亲自译制,登上了美国的大银幕。 图为当年美国《生活》杂志刊登的影片剧照。 (巴黎中国电影资料中心供图)
■本报首席记者 王彦
黄佐临的大银幕处女作,喜剧大师桑弧任编剧,第一部由中国人自己完成英文译制、配音并在海外发行放映的国产片——单看这些要素,这部影片就极具学术价值。若再加上当年最受欢迎的演员石挥与李丽华担任男女主角,公映前引发社会话题等等戏码,《假凤虚凰》更是部堪称经典的影片。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石川说:“它不仅是一部经典,也是一个传说。”这部上映于1947年的《假凤虚凰》在内地失传许久。“今天在中国,哪怕是最顶尖的电影历史学家,能有机会看到该片的人,也数不出10位。而真正能在大银幕上原汁原味看到它的胶片投影的人,大概现在一个也没有了。”在他眼中,这部值得电影研究者、爱好者重新研判的影片,被视为1940年代中国电影的重要文化遗产之一,弥足珍贵。
12月12日,“世相·离岸·重逢——经典影片展”将在上海电影博物馆开启。“孤岛”时期周璇主演的《西厢记》、戏剧大师曹禺唯一执导的电影作品《艳阳天》、被电影史低估的朱石麟、岳枫、李平倩导演的《误佳期》《血染海棠》《一代妖姬》等8部影片将分别在上海电影博物馆、上海电影资料馆先后上映。其中,开幕影片就是令业界最为期待的《假凤虚凰》——影迷们欣喜,因为与这部电影重逢于68年之后;电影学者、工作者们激动,则是因为他们从这批电影的归程中看到一种可能,那些“传说中的电影”被拯救的可能。
是时候重新梳理“视野之外的经典”
今年是中国电影诞生110周年,新中国成立前,中国拍摄过数千部影片,即便今日被记载于各种文献里的长片也有近200部。但每每论及那个时代的电影,人们记住的多半是《八千里路云和月》《乌鸦与麻雀》《万家灯火》等揭露现实的影片,《假凤虚凰》在彼时被指认为游离于时代大潮之外的“小市民电影”代表。但石川表示,时过境迁,当今日的电影工作者站在更开放多元的立场上,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旧时的价值观,对包括《假凤虚凰》《太太万岁》《哀乐中年》等在内的电影遗产进行重新梳理。
从电影类型的角度谈,《假凤虚凰》是一部讽刺喜剧。其与众不同在于,它以辛辣而犀利的笔法,剖析了那个时代市民阶层灵魂深处的虚荣与浮夸,以及黄粱梦醒之后余温尚存的良善与宽容。石川评价:“这一笔下去,不仅触动了人们内心敏感的神经,也几乎挖掘到了人性的根本。所以,它令人捧腹之外,也让人汗颜、忐忑和不安。它透视了那个时代的光影,也烛照了人性深处的斑驳底色。”而从文物和文献的角度判断,因历史原因,《假凤虚凰》的胶片拷贝在中国失踪经年。所幸后来在法国找到一套16毫米胶片拷贝。这套拷贝片长不足90分钟,中间散佚一本。饶是如此,它也极可能是本片在世界上仅存的一套残卷孤本。其学术价值可见一斑。此次上海电影博物馆、上海电影资料馆放映的,正是这个孤本的影音拷贝,由它的收藏者纪可梅女士亲自从法国携往上海。
在业内人士看来,新中国成立前的国产片,时间与战争是导致它们颠沛流离的根源,陈旧观念与狭隘视野则是部分影片不被“学术正统”正视的缘由。除了《假凤虚凰》这类细腻描绘市民喜怒哀乐与市井生活的电影之外,拍摄于1926年的所谓鸳鸯蝴蝶派影片《风雨之夜》,现存最早的神怪片样本《盘丝洞》等等都曾被学术界否定。“而现在,是时候重新梳理这些‘视野之外的经典’了。”上海电影博物馆执行馆长范奕蓉说,这亦是此次影展所秉承的理念之一。
谁能让“失修的老电影”焕然新生
能用一次重磅影展为2015年收官,范奕蓉将之喻为上海电影经典荣光的一次展示。为促成这批影片回到沪上大银幕,巴黎中国电影资料中心郭钧亮、纪可梅,上海电影家协会石川教授,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以及电影博物馆的3届策展人等为之付出了2年多时光。但此番回归,遗憾与疑问也显而易见。为什么它们统统源自法国巴黎?为什么此次与影迷见面的版本其画质不够完美?
一切要从这批影片的“旅程”说起:1949年前,一批企业家、文人和电影工作者从上海前往香港,其中有童月娟、吴性栽和李丽华等人,他们在香港设立电影公司,也带去了1949年前拍摄的部分电影胶片。1972年,附属于法国科学研究中心和巴黎第七大学的巴黎中国电影资料中心主席郭钧亮与夫人纪可梅来港,他们在电影公司的仓库里见到了这批旧胶片。那年,吴性栽已68岁,他自认没有理想条件保存这些珍品,就将自己多年珍藏赠与郭氏夫妇,其中不仅有此次放映的《假凤虚凰》《艳阳天》《误佳期》等,还有费穆编剧、周信芳主演的京剧电影《斩经堂》。新世纪以来,纪可梅女士多次往返中法之间,那些旧日电影也随之与国内影迷重逢。可令人唏嘘的是,这些穿越过半个多世纪、跨越欧亚大陆的老片并非“老而弥坚”。“因为未经修复,此次与影迷见面的《假凤虚凰》画质已有明显的年代痕迹。”范奕蓉说,这部“失修的老电影”亟待焕发新生。
事实上,许多“视野之外的经典”正面临同样的3个问号:不知流散于世界哪个角落,不知是否完全版本,不知经由岁月冲洗后还能否符合当今的放映要求。“因为没有范围,所以不知有多少‘传说中的电影’失散在民间,只能靠一部部寻找,靠机缘巧合。”范奕蓉提到,上海方面曾在2013年从香港找来了《孔夫子》,2014年从挪威挖掘到《盘丝洞》。石川也透露了几部经典的现存处,《风雨之夜》在日本东京,抗战纪录片《民族万岁》则在中国台湾地区。不仅搜寻属于海里捞针,老胶片的修复更是个庞大的文化抢救工程。中国电影基金会曾公布数据称,不算纪录片,现存的胶片电影光故事片就有两三万部等待修复。而且成本高昂,黑白片进行2K修复需六七十万元,彩色片的4K修复更双倍于此。
从某种角度说,缺憾即方向。上海此次力主老片回沪,一方面是以放映来推动“老光影”的修复,希望各方有识之士能助一臂之力;另一方面,上海电影资料馆与博物馆也已递交加入国际电影资料馆联合会的申请,一旦成为其会员,国际电影资料馆联合会遍布78个国家和地区的85处资料馆都能成为上海两馆的合作伙伴,为更多老电影的回归、新生打通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