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杀手》上映至今,全球累计票房为1.2亿美元。
相比1.4亿美元的制作成本与约1亿美元的市场营销费用, 亏损已触达红线。
口碑与票房的失利已经消弭了国人对李安无条件的热情与拥戴。
但再十点君眼里,他依然无愧于最具影响力的华人导演。
相对于袭来的负评,在影片巨大的投入产出面前,压力更甚。
况且这还是部集科幻与动作于一体的爆米花商业大片。
片子的不卖座已经不是第一次令李安感到备受打击。
上一部,是同为120帧+4K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再上一部,是《绿巨人浩克》。
“可能我阳刚气不够吧,每次拍打打杀杀就不太卖座,拍阴性的、压抑的,好像观众就感同身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确实,商业、动作、爆米花似乎是不该出现在李安身上的标签。
他甚至没有导演的气场,温文尔雅得像个教书先生。
事实上,李安的父亲也对他说过: “要是不行,你还是回来当老师吧”。
那时的李安,正处在《卧虎藏龙》与《绿巨人浩克》、荣光与晦暗的夹缝中。
《绿巨人浩克》片场
李安出生在台湾屏东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
父亲李升是花莲师专的校长,家里是传统的老式儒家环境。
“食不言,寝不语”,很讲究规矩,每年过年都得叩拜祖先跟父母。
但在这层规矩之下,是最典型的父权映射。
李安并非家里的长子,但碍于时势,父亲来台时只能将哥哥姐姐留在了老家江西德安。
他的降生,对于这个漂泊他乡的家庭来说是一种抚慰,即便那年代人的命运如浮萍野草,但有了新人好歹也算是扎了根。
于是父亲对他恰如对待长子般严厉,时至今日,面对家里遇到的大小事务,李安的第一个念头依然是摆出长子的身份。
但李安的性情太过温和,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并未表现出父亲所期望的大度与担当, 以至于听到的叹息声常常来自于父亲。
少年李安与父亲
9岁那年,李安第一次感受到电影的魅力。
那时妈妈带他去戏院看李翰祥的《梁祝》,看毕, 还不到10岁的李安哭得一塌糊涂。
父亲对他的表现更是无比失望,第一次对他说出 “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
之后的日子里,这句话便如影随形。
有一年,李安在戏剧社里演女生,父亲得知后指着他的鼻子骂,羞赧的少年李安躲门逃走,现在回忆起来,这依然是他少有的过激举动之一。
63年版《梁祝》剧照
在父亲眼里,这个功成名就的华人导演,却是家里最“不争气”的那一个。
传统儒家重义轻利,相比让人买票进场,确实不如教书育人更不失知识分子的气节。
但年少的李安注定是走不上这条路。
他的学习成绩大有一条路走到黑的势头,入学不久就因数学考太差被老师打了耳光。父亲中学校长的身份,更让他对自己蹩脚的成绩感到无比丢脸。
即便自己在书法与唱歌上展现出不少天才,但还是暗搓搓希望能换一点成绩上的提升。
可惜事与愿违,两次高考落榜,第一次差了6分,第二次仅有 1分之遥,得知二次落榜,当晚他便掀了书桌与台灯。
年少的挣扎与磨难并未随着长大成人或是结婚生子而有所消解。
对于世人而言,最津津乐道的是他从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戏剧系毕业后赋闲在家的那6年。
洗衣摘菜、坐饭带娃,父亲气得写信骂他,再次让他“像个男人一样”。
丈母娘打电话劝林惠嘉与他离婚,但惠嘉只是哭,挂了电话后开始自责自己有什么好与母亲哭诉。
自己也已经快没了信心,就连去帮人家看看仓库当当剧务都做不好,遇到荒蛮一点的围观者便缴械投降躲了起来。
多年后李安回忆起那6年时说: “如果我有日本大丈夫的气节,早就切腹自尽了。”
除了拍电影一无所长的李安,如果不是因为1990年台湾“新闻局”首次到海外选剧本等来峰回路转,让李安 以《推手》和《喜宴》包揽了头次两名,那指不定还得经历多少的至暗时刻。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在李安正式步入电影圈并凭借《推手》拿下金马的评审团大奖后,待业在家的那6年,正式被世人称之为是 “起跳前的下蹲”。
看起来颇有励志的意味,但实则更像是一碗“毒鸡汤”。
台湾导演魏德圣崇拜李安,曾为了拍电影花了好多年时间找钱,但到头来才明白一件事,他不是李安。
导演魏德圣
李安天才,温润乃至感性。
提到他的电影,通常会想到的是细腻、规矩与静水深流的亲情。
以家庭为母题融贯中西,打破不同文化背景的藩篱,以达到人情的共通。
但李安的骨子里,却是 “反叛”的,反抗的是世界的父权与东方的传承。
只是他太过温和,这种情绪往往被藏得很深。
对于父亲的阴影,李安并不回避。
“处理父亲形象十分有助于我的创作与生活,随着一部部电影的完成,父亲压力的阴影从我的体系内逐渐涤除,对我来说,有着净化与救赎的功能。”
在李安父亲三部曲的第一部《推手》里,父亲是最强势的,儿子的形象对传承仍感到不知所措。
到《喜宴》时,父亲是个退伍军人,具备最典型父权形象的所有特质,但他经常打瞌睡,甚而送医急救,而儿子是个同性恋,已经冲淡了传承的意味。
拍到《饮食男女》时,看似最温和实则最激烈,大厨老朱膝下无子,干脆让传承走味。
女儿们甚至想着把父亲“嫁出去”,让他过上自己的生活,重逢第二春。
父亲的形象在三部曲里越来越弱。
子女意识的觉醒则愈演愈烈。
在《饮食男女》中,性,首次以正面的形式出现在李安的电影中。
“性”是西方戏剧的一个重要根源,精神渊源于“失乐园”。
人类受到撒旦(蛇)的引诱,偷吃禁果,被逐出伊甸园,开始意识到羞耻,有了性交、怀孕,所有的痛苦与生命的延续由此开始。
走出伊甸园后,人类开始认识自己,因而求知与创作,知识与创作即是人类对上帝的一种挑战,也是人性的一种骄傲。—— 李安
《饮食男女》片场
不同于 《喜宴》里,李安客串宾客时说的那句话:
他让《饮食男女》里最冷淡也最保守的大姐当着学生的面与情人接吻。
让二姐与人保持着开放式的性关系,小妹则干脆未婚先孕。
这种对传统的反叛,对中国人压抑的释放,是李安感性的另一面。
既不尖锐,也不隔靴搔痒,只是有力。
恰如他在台湾土生土长却无一刻不觉得自己是个异乡人,旁观世事的变迁,回家前还要压低自己如潮涌般的思绪。所以克制变得极为重要。
但在《色·戒》之后,性这一元素却又被他 缓慢剔除。
恐惧鞭策我不断地求改进,因为没有比恐惧更强烈的感受了。
能够持续不断地尝试,动力就在于不安全感。
一旦有安全感,做成了惯性,我就会心生恐惧,怕被定型,怕江郎才尽,怕东西陈腐,怕被人摸清路数而遭淘汰。
漂泊、惶恐的李安,在电影里静静地、自然地展现出潜意识里翻涌不息的 无限心思。
这心思源自于对父亲与两代隔阂的思考,也源自于少年李安的挣扎与痛苦。
所以对李安来说,拍片是极其疲惫的。
他常常因为过于深究而导致自己与工作人员都几近崩溃。
在制作《卧虎藏龙》的后期音效与调光时,他就陷入到了一种 神经质的挑剔中。
人很沮丧,心神无法控制,有时整晚无法入睡直到晨曦微露,坐在窗前看到日出,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直到奥斯卡的颁奖典礼过后,他才感觉到自己又活了过来。
(《卧虎藏龙》也顺利拿下当年奥斯卡的最佳外语片、最佳原创配乐与最佳摄影)
《卧虎藏龙》片场
在拍摄《色·戒》时,这种挑剔也丝毫未减,桌子、文具、茶杯都必须符合民国的时代背景。
电影里出现的东西,是印象中父亲李升会看的或是拥有的。
他甚至让汤唯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长腋毛,因为30年代的女人不会刮腋毛。
对他来说,腋毛很性感。
可拍至中途,李安还是因为自己近乎死心眼的执着而痛苦万分。
据说,如果不是因为见到了自己的精神之父伯格曼,还抱着老爷子一顿大哭,他可能无法完成对《色·戒》的拍摄。
对于现实人生,李安常感觉到自己 心不在焉,难以掌控。
但在电影里却可以展开心绪,即便这个过程悲矜而不欢喜。
之后稍作休息,紧接着步入下一程。
一直在寻求自身突破的李安。
关于家庭的话他大概已经讲完了。
行至62岁择路走向技术,以拥抱的姿态持续不断的尝试。
虽然不乏失败,甚至是跌份。
但电影与他有缘,不会轻易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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