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9日一早,就接到友人的微信说张煦棠先生走了,享年93岁。突然而至的噩耗让我惊愕不已,难受万分。就在两周前,贾树枚先生主编的《行云流水六十年》一书举行首发式,我因有幸题写书名而受邀参加。那天,我特意去集团老干办询问张先生的身体情况,听说正常我便心安了。我想等拙作《江山胜迹》台湾繁体版改定后,再去医院向他报喜。然而,这一等待,成为了我一生的遗憾。
张煦棠先生是我的“乡前辈”,他是浙江诸暨牌头人,我是诸暨姚江人。很久以来,我一直想写写我的这位同乡前辈,但提起笔来总觉得可以写的事情实在太多,一时不知从何处落笔。去年仲夏,他与贾树枚先生来我长城大厦汉风东韵堂参观指导,在聊叙时,我谈及此事,张先生笑道:你是大忙人,自己还要著书立说,就免了吧。
张煦棠是共和国第一代记者,上海新闻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从记者开始,一直写到高级记者,成为《文汇报》副总编,《新闻报》总编,还在坚持笔耕,是为数不多的始终坚持写作的老记者。我的书架上赫然排列着他的著作《一个记者的足迹》《一个记者的手记》《一个记者的思考》等,每天走进书房,他的这些书总在默默地注视我,无声地督促我,我的不少文章就是在张先生的影响下写出来的。
我认识张先生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末。当时家乡在争论西施的归属问题,我拟请几位记者去家乡采访,于是找到了他。他说,组织采访动静太大,会引起不必要的议论。事后,他请了著名作家黄裳先生去诸暨写了一篇大文章,把西施的来龙去脉讲得非常清楚。他的坦诚和热诚给我留下了最初的印象。1986年,家乡重建西施殿,拟请海上名家刘海粟题写“西施殿”三个字。当时,海老在香港,就由张先生出面向刘海粟求字。如今,刘海粟的“西施殿”三个遒劲大字,高高悬挂于西施殿正上方,吸引着四方游客观赏。
张先生还是我进入新闻界的引路人。1992年,我改行从事新闻工作,他说,《文汇报》人才多,有一大批像你一样的笔杆子,你来《文汇报》的话,是要被“捂掉”的,还是先去《劳动报》发挥作用吧。随即写信、打电话联系当时《劳动报》总编,向他推荐我。尔后,顾行伟先生出任《劳动报》总编,他志在改革,让我出任总编办主任。初到新闻单位,碰到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当我求助于张先生时,他总是有求必应,献计献策,满腔热忱地支持我的工作。
在我当上记者后,张先生同我谈得最多的,就是记者的事业心和责任感。他说,在新闻记者的眼里,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假如记者没有激情,那么他就写不出好的报道。《文汇报》的老编辑告诉我,张先生工作起来干劲十足,又充满激情,大家都管他叫“张激动”。对此,张先生不以为然。他说假使一个人没有激情,不会激动,那么他就不配做记者。对好事不激动,见坏事不激愤,冷漠无情,那你赶快去干别的事情。记者的核心价值就是社会责任心、正义感。张先生的这些话是他在几十年的记者生涯中总结出来的,可谓字字珠玑。
1949年7月,年满20岁的张煦棠,考入了杭州新闻学校。第二年5月,他到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第24军《火线报》任见习记者。从此,他踏上了记者之路。1954年,张煦棠从部队转业到上海《文汇报》。“干一行,钻一行,爱一行”,是张先生信奉的格言。
张先生始终认为,跨进报社门槛的人首先应当好一名记者,无论你今后是做编辑,还是当总编。1993年中国新闻代表团一行到日本采访,作为副团长的他,在14天的时间里,写了17篇稿子,洋洋几万字,那年他已65岁。一个始终把工作当作使命的人,他的视野永远开阔,他的激情永远澎湃,他的思维永远活跃,他的心态永远年轻。
在张先生的影响下,我自进入报社后,就以饱满的热情投入新闻采访第一线。当我得知徒步中华大地8年之久的余纯顺,在即将实现他的走遍中华的伟大梦想的时候,突然在罗布泊遇难,悲痛欲绝,与余纯顺的交往一幕一幕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于是,通宵达旦,我一口气写了长达7000余字的报告文学《走向远天的底下——追忆好友余纯顺》,文章发表后被17家报刊转载。
我调入文新集团工作后,依旧保持记者的敏感性。有一次,我在上博听说志丹苑可能有元代水闸出土,这是要改写上海历史的大事情,得知消息后我异常兴奋,始终关注着这件事。从参加开掘典礼一直到元代石闸出土,我先后9次到实地采访,参与考证。当元代石闸整体出土时,我彻夜未眠,激情澎湃,一口气为《新民晚报》写了消息、通讯和特写三篇文章。第二天一早,我把稿子交给金福安总编,当日发表,引起轰动,当晚,就有数千人前往水闸观看。其中刊发在《新民晚报》头版头条的消息,还荣获了上海市新闻奖。元代石闸出土被评为中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这些成绩的取得,都是张先生言传身教的结果,我对张先生感恩不尽。
1998年我主编《应用文写作大全》,请张先生为拙作写序,想不到才过数日,我便收到他写的长达2500余字的序言,给我极大的鼓励。这里,我抄录一段:“我的台子上摆着钱汉东主编的《古诗文导读大全》《人物描写大全》《情景描写大全》三本著作,120万字,出版日期是从1995年12月到1996年6月。半年时间,三本‘大全’问世,我不能不由衷地叹服钱汉东同志著述之丰,更感佩他勤奋笔耕,孜孜以求的精神。日前听说,经过昼夜奋战,又一部几十万字的《应用文写作大全》已编纂脱稿。同是天涯爬格人,个中甘苦我等知,对钱汉东我又有了深一层的了解。”
最令人难忘的是2015年拙作《寻梦西施故里》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并在上海书展中央大厅首发,拙作集中描写了故乡诸暨的历史文化。张先生闻讯后坚持要来参加首发式,他说这是描写故乡诸暨的书,我一定要去捧场的。那天早上狂风肆虐,暴雨如注,不少地铁站都进了水。张先生早早地来到了会场,衣服亦被雨水淋湿,但他不顾这些,热情地为读者签名。那感人的一幕,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成为我为人处世的榜样。
今天,我怀着沉痛的心情送张煦棠先生远行。归途,与贾树枚先生同车。贾先生深情地对我说:张先生一生耿直正气,坚持原则,写了不少有影响的报道,做了不少有利于上海城市发展之事。如上海市的市标就是在他的倡议下,最终被市人大通过的。是的,张煦棠先生虽然离我们而去,但他的社会影响是深远的,人们不会忘记这样一位对社会、对人民作出过杰出贡献的记者。
我崇敬耿直正气的张煦棠先生,他是我心目中永远的记者,永远的长者。
2019年12月13日于汉风东韵堂
作者:钱汉东
编辑:施薇
来源:文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