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上海打捞局潜水队在“桑吉”轮爆燃事故中实施救援
这里,是祖国大地上的极致之地
或偏远荒芜、人迹罕至,或酷热严寒、危机四伏
这里,生活着一群人
四季轮回,他们对国土的守卫坚若磐石
时光辗转,他们对生命的守护始终不渝
视野之外,人世之中
他们用信念和坚持书写中国人的奋斗故事
新中国成立以来的70年,是无数中国人奋斗拼搏的70年
央广网特别策划《极境守护者》,为您讲述这群奋斗者的别样人生。
一水之隔,两番天地。
水面之上,船难打破了平静。即便在深夜,岸上也是熙熙攘攘。救援人员忙于施救,分身乏术。遇难者家属心急如焚,坐立难安。在落水者生死未卜时,谁都提着一颗不安的心。
深水之下,一片漆黑,万籁寂静。搜救再繁忙,一切也都在阴暗与无声中进行,伸手不见五指,“呼吸声成了最动人的旋律”——在离死亡最近处,它再微弱,也是生命存在的迹象。
交通运输部上海打捞局工程船队潜水队的60余名救援人员,如同生命的使者,穿梭于水面上下,游荡于生死之间。他们带着生者的期望,一头扎进水里,10米、20米、50米、100米……一点点深入水下,去寻找、靠近失事船只,争分夺秒从死神手中夺回生的希望。这并非一件易事,与“神”同行意味着置身险境,危机四伏。
无论是韩国“世越号”沉船、“桑吉”轮燃爆,还是重庆公交车坠江,遇难船只(车)均由这支成立于1951年的队伍参与救援或打捞出水。身经百战的它,不仅要搜救生命,打捞船只,还要进行水下工程的安装、维护和拆除工作,几乎书写了一部共和国深水救援史。
水下:顶住黑暗 迂回下潜
深海之下是视野以外的世界,人们平常难以涉足。潜水队如何深入其中,又是怎样在海水包围之下抢险救人的?他们置身什么样的环境?长期面临死亡,潜水员对生命是否有着与众不同的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全在黄浦江畔上海打捞局潜水队的训练基地里。
队长胡建迎面走来,他留着寸头,身高一米七,肩宽臂圆,身体很结实。年方四十的胡建在潜水队待了十九年,一年有七八个月在外施工,深知如何与水打交道。这次难得回趟上海,他便抽空跟记者聊起那些藏在深海、无人知晓的故事。
图为上海打捞局潜水员训练基地
灾难一旦发生,船只或车辆往往困于水中,人更是难以逃生。胡建和队员总要迅速赶赴现场,与时间赛跑,力争从死神手中夺回生命,即便无望,也要带人上岸,送到心急如焚的亲人身边。
了解事发地的水文条件及案发情况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判断落水船只(车)的大致位置,进而潜入水中,一点点去缩小寻找的范围。
悬浮于水中潜水员身连“脐带”,如同婴儿在母体的状态,一呼一吸、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全靠身上三根一百多米长的管道。它们的另一端连着水面的母船,主管道比拇指粗点,主要供气,另外两根管子较细,分别用于测深与通讯。要是在冰冷的海域,潜水员还要多带一根温水管,用来给自身供暖。
一般的潜水爱好者,极限深度约为水下40米。但像胡建这样的潜水员,一旦抵达事故现场,潜入的深度远不止于此,可能是水下60米,也可能是100多米,这是他们无法决定的。
在水下,每下沉十米,胡建要多承受的水压相当于一个标准大气压。这就好比多往指甲盖大的地方压上一公斤东西。越往深处,水压越大,心脏逐渐受到挤压,耳膜也鼓了起来,“就跟坐飞机时的感受一样,需要多做吞咽动作来减缓不适。”
深水处的极端环境限制了潜水员的作业时间。在60米深的水下,他们的救援时长不能超过35分钟,但此后需要花费近两个小时做上浮减压——上浮一段距离,停留在某个点休息,过后再慢慢上浮,给体内的惰性气体提供减压时间,避免被压缩的气体短时间内扩张而堵塞血管,致人暴毙。
深水之处布满黑暗、冰冷与孤独。泥沙俱下,海水一片浑浊,往往两眼一抹黑,伸手不见五指。“人悬浮着,往下看,它像一个大的黑洞,要把你吸下去。”有人说,首次潜水就跟看恐怖片似的,充满未知,让人毛骨悚然,有时一条鱼游过去,人会被吓一跳。
潜水员在韩国“世越号”沉船事件中作业
船内:如同迷宫 危机四伏
摸清船只的具体位置后,他们要进行一项“最艰难”的工作——身连“脐带”,进入船舱寻找落水者。
头顶的照明灯打出微弱的光,胡建经常能恍惚看到船只的轮廓。此时的船只往往伤痕累累,船舱内更是支离破碎,东倒西歪的坐垫与柜子悬于水中,被压得变形的铁板成了他前进路上的障碍。他们只能摸出夹缝,钻进“水下迷宫”,靠着早已记在脑中的空间布局图,一个角落接着一个角落找人,“一个都不能漏”。
韩国“世越号”沉船的救援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一次。打捞起这艘载有476名乘客、沉没于2014年4月的大型客轮,胡建和队员们耗费了600多个日夜,光水下作业的总时间就达到1.3万小时。
沉船90度侧翻,一侧舷门窗被压在下方。打捞客轮前,他们要先对300多个窗户进行封锁。被压在底下的一侧最难封,要从上方进入,穿过近20米长的廊道,有时还要在舱内绕更远的路。
船舱内满目苍夷,潜水员进入作业,随时面临“脐带”被缠绕的危险。他们只能一手护着“脐带”,另一只手抓住固定物稳住身体,再用身体推开障碍物,侧身前进。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搬着几十斤重的钢铁丝,来回穿梭于各个楼层,进入到每个房间,把门窗一个个封上铁网。
水流划过他们的皮肤,要是速度低于0.5米/秒,隔着潜水服,凉凉的,感觉还挺舒服。要是水再快些,他们即便负重近40公斤,人还会被“吹歪”,有时甚至被翻了个底朝天。
潜水员在韩国“世越号”沉船事件中作业。
在“世越号”的一次救援中,意外还是发生了。一名潜水员被急流冲了起来,“脐带”弯着打了个大弧度,挂在船内某处,挣脱不了。水上的潜水监督员得知情况后,一边派人下水援助,一边安抚被困者——“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沉着冷静才能化险为夷。”
由于流速异常快,第一次前往营救的两名队友在水下寸步难行,只能返回后,又带着另外两名队友下水进行第二次营救。
寒风中,退潮的海水推着波涛,汹涌地拍打着船底,也击打着岸上每个人的心。水流带来的冲力不断拉扯着潜水“脐带”,甲板上要8个人才能勉强稳住它。水下援助的队友逆着水流,游动前进,经过两个小时的跋涉,才解除了被挂的“脐带”。尽管精疲力竭,大家悬着的心还是放了下来。
救人:那种难受 说不出来
2018年10月28日,重庆万州一公交车坠入长江。载有15人的车身落入水下75米深处,呈30度角前倾,车辆结构部分受损。
上海打捞局的潜水员一批接着一批下水,在车内找到那些被车顶压住的乘客。潜水员钻入破窗,抱出遇难者,用绳子将其固定后,一起乘坐水笼慢慢潜出水面。那一刻,谁也来不及恐惧。从接到任务开始,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尽快完成潜水任务,以宽慰遇难者家属和民众的焦急心情。一切都在争分夺秒中进行。
胡建还记得,韩国“世越号”沉船事件发生后,每逢清明或冬至,总有遇难者家属坐船出海祭祀。他们打着横幅感谢上海打捞局,送给潜水员的中文卡片上写着:“感谢你们为打捞作出的付出。”看着泪眼婆娑的家属,潜水员都知道,他们打捞的不仅是一艘沉船,更是300多个家庭痛心的念想,“那都是他们的孩子,让孩子们回家。”
2018年10月底,潜水队在“重庆公交车坠江”事故中打捞车身
夜以继日,经过86小时的搜救,重庆坠江的公交车被浮吊船起吊出江面。那个黑夜,正逢重庆的深秋,江面弥漫着水雾,岸上响起了致哀的鸣笛声。胡建那些疲惫不堪的队友都脱帽致哀,他们两眼红肿、充满血丝。
尽管经过专业训练,但看到一个个不久前好端端的人一下就没了,还在水中泡得面目全非,胡建内心还是难以波澜不惊。对他而言,那种难受,说不出来。
第一个被找到的遇难者是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长得像个洋娃娃,“很漂亮”,但当时她悬浮在公车内的水中,脚朝上,头朝下,双手交叉蜷在胸前,是一副惊恐不安的模样。这让发现她的年轻潜水员一时难以接受。
将孩子送到岸上后,那个潜水员站在旁边,盯着孩子流泪。“这种事谁都接受不了”,胡建的女儿当时也差不多那么大,“尽快把人救出来,至少能缓解家属的痛苦。”
生死:要敢于冲锋 但不能牺牲
入行十九年,胡建见过太多在意外中离去的生命,因而如今看待世界的眼光也柔和多了。在生离死别面前,他理解最深的就是“珍惜”二字。
有人说:“潜水队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胡建不完全赞同这样的说法。作为队长,他希望队员在救人时有不怕艰险、敢于冲锋的精神——他们确实也这么做,但不能真的让他们牺牲了。
“大家都是过命的兄弟,救援时在水下的人只能把后方的一切供给与保障交给岸上的队友,这是一种互相依存的信任。所以,每次下水前,我们都要做好风险评估、应急预案。”胡建说。
2018年10月底,潜水队在“重庆公交车坠江”事故中打捞车身
为了保障潜水员安全,提高救援效率,上海打捞局的潜水技术与装备一直在更新。
20世纪50年代初,救援人员用空气压缩机供气,使潜水深度由10米提高到20多米。1956年制造的高压氧舱能治疗潜水减压病,潜水深度提高到水下40多米。即便后来技术一直提升,但空气潜水的人体生理承受理论极限也仅为水下60米,无法满足更大深度的船难救援的需要。
在借鉴国际经验后,2006年,上海打捞局自行开发出潜水深度达103.5米的饱和潜水作业技术,实现了我国饱和潜水技术实际应用“零”的突破。2009年,300米饱和潜水作业技术也被研发出来。目前,他们正在向500米深挺进。
“世界上最宽广的是海洋,比海更宽广的是我们不退缩的精神。我们要将光明与希望播撒在寒冷与黑暗的深处。”一名潜水员在笔记上留下他对潜水工作的理解。
(原标题为:【极境守护者】深水之下 带你回家)
来源:央广网
编辑:张子杰
责任编辑:李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