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徐志摩去世90年纪念,作为一位徐志摩的研究者,我想在此回忆当年徐志摩研究会的三位顾问。
改革开放后,郭沫若、林语堂、丁玲等研究学会纷纷成立。陈从周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现在各种研究会这么多,为什么徐志摩还没有?”终于在1996年,海宁当地政府酝酿成立徐志摩研究会,聘请赵家璧、孙大雨、卞之琳、陈从周和我为研究会顾问,并委托我返沪时把聘书转交给其他各位。我颇惭愧:这些前辈或为徐志摩的学生,或诗友,唯有我这个后生小子,居然也滥竽充数,混迹其中了。
卞之琳为徐师仗义执言
朱自清曾说:“现代中国诗人须首推徐志摩和郭沫若。”《志摩的诗》和《女神》也被推为新文学头十年最好的两部诗集。卞之琳亦曾仗义执言徐志摩的诗“爱祖国,反封建,讲人道”,推举他的文学地位。我在研究卞之琳的诗及与他交往的过程中,才知道卞之琳原来是徐的学生。一次与卞谈十四行诗,我说你那首《望》特别好,尤其是前半部分,他笑了,说:“我在北大读书时,徐志摩教我们英国文学课,一次讲雪莱,发现了我写的《望》,就拿去了,我也不敢问,后来就在上海的《诗刊》上用我的名字发表了。我本想用笔名的,也来不及了,从此只好用真名了。直到如今。”后来陈梦家编《新月诗选》,也选了卞之琳的《望》等诗,并在《序言》中说:“卞之琳是新近认识很有写诗才能的人。他的诗常常在平淡中出奇,像一盘沙子看不见底下包容的水量。如《黄昏》,如《望》都是成熟了的好诗。”
不知是由于卞与徐有这样的师生关系,还是由于他也曾像徐那样热心输入和试验新诗形式的缘故,不少人谈诗,总爱把他与徐挂在一起,如朱自清就曾说:“他试验过的诗体大概不会比徐志摩先生少。”李广田也认为:“卞之琳在技术或表现方法上,比徐志摩该是又进了一步。”冯文炳甚至说:“在我们讲新诗里头虽然没有讲徐志摩,并没有损失,卞之琳的文体完全发展了徐志摩的文体,这个文体是真新鲜真有力量了。”而卞之琳也一直把徐志摩视为自己诗路上的引路人,不忘师恩,在徐志摩逝世十周年之际,他奉上了《十年诗草》一书,扉页上写明是祭献给徐志摩先生的。
赵家璧为徐师整理遗稿
出版家赵家璧也是徐志摩的学生。早在光华大学附中读书时,他就爱好西洋文学,并主编《晨曦季刊》。升入光华大学后,他在一本周刊上发表了关于拜伦、济慈、但丁的读书札记,引起了在该校教英国文学课的徐志摩的注意,便约他来大学教员休息室进行交谈,从此成为朋友。赵每有什么问题,便来请教,徐志摩总能为他解惑,并鼓励他参观汪亚尘画展,去工部局听西方古典音乐。一次音乐会散场,师生同行,徐志摩询问了赵家璧对西洋文学的研读近况后,语重心长地说:“要能真正欣赏西洋文学,就得对西洋绘画和音乐具有心灵上的相当训练,这是一条大道的两个旁支,是文学的两个姊妹,前者是空间的艺术,后者是时间的艺术,同样是触动心性而发的。”
徐志摩遇难后,赵家璧写下悼念文章《写给飞去了的志摩》,并为老师出版了《秋》一书。陆小曼知道他们师生情重,当时她最想完成的就是出版徐志摩的遗作,诚如她在挽联中所说“遗文编就答君心”,可是遗稿面广量多,她就请赵家璧帮忙。赵一边帮忙整理,一边征求各方出版意见。郑振铎、冰心、沈从文等都热心支持,茅盾对他说,徐志摩在现代中国文学史上是有代表性的,并估计:“今后有许多人会研究他的生平和作品,出版他的全集,是有意义的。”
听了茅盾的这番话,赵家璧有了底气,便与陆小曼把徐志摩的文稿全部整理出来,共得诗一卷,散文四卷,小说一卷,戏剧一卷,书信二卷,日记一卷,凡十卷,拟交良友图书公司出版。后胡适建议由商务印书馆推出,结果抗战爆发,《徐志摩全集》搁浅。1969年,梁实秋和蒋复璁编的《徐志摩全集》在台湾出版,但不全,直到1983年,赵、陆在五十年前编纂的《徐志摩全集》才得以问世。此套书较台湾本更为完备,还有赵家璧所撰序言。高寿的他不仅看到了恩师全集的出版,也见证了徐志摩研究会的成立。
陈从周为徐志摩撰写年谱
对成立徐志摩研究会最为关切、奔走呼吁次数最多的,当属陈从周。陈从周是同济大学教授、园林大师、书画家,同时也是重要的徐志摩研究专家。其妻蒋定乃是蒋百里的侄女,徐志摩的表妹。作为徐志摩的表妹夫,陈从周对徐志摩非常敬重,早在1949年,就撰写出版了《徐志摩年谱》,为后人从事徐志摩研究打下坚实的基础。笔者三十五年前写《徐志摩传》时,经常去他家,听他谈有关徐志摩的各种佚事,同时也说起此书的帮助之大。他也曾十分得意地对我说:“幸亏我在当年写了本《徐志摩年谱》,自费出版,许多人和实物都在,保留了一些资料,如果现在来写,许多人和实物都没了,根本就写不出。”并鼓励我大胆研究。
1965年,陆小曼临终前,曾把《徐志摩全集》的全部清样和纸型,以及遗物,委托陈从周保管。陈从周千方百计地保护好这批遗稿遗物。海宁西山本有徐志摩墓,“文革”后,由陈从周重新设计,修复一新。当得知我的《徐志摩传》即将出版,陈从周特意赋诗一首:“世事沧桑六十年,已盈白发上华颠。遗闻佚史搜堪尽,含笑报君在九泉。”后来,我把他的手迹作为书的封面,以示感谢。
作者:孙琴安 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编辑:陈韶旭
责任编辑:李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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