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57 岁的美国男子保罗·卡拉森(Paul Karason)在一个晨间脱口秀节目中现身了——用“现身”来形容他的登场并无不妥之处,他就是因为外表才被邀请上这个节目的:保罗·卡拉森,从头到脚的皮肤都是蓝色的。
这种蓝色不是那种柔和的水洗浅色调,而是更接近海军蓝——比如 X 战警电影里出现的变种人,或者蓝精灵爷爷的颜色。他那头开始变得灰白的褐色头发提高了对比效果,而普通的白种人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个个褪了色的铅块。
“我已经习惯了,”卡拉森告诉节目主持人。
蓝色的保罗·卡拉森
“银中毒”
卡拉森并不是天生如此。在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他是一个皮肤白皙的红发男士。但后来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则广告:一朵干燥枯萎的雏菊被含有银离子的水重新赋予了活力,看上去就像是刚被摘下来一样。于是卡拉森买了设备准备在家制作属于自己的、含有银离子的水——胶体银。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要喝下 10 盎司(将近 300 毫升)的胶体银,希望能改善自己的健康状况,还把它涂在脸上来治疗皮炎。经过了数年的胶体银“养生”生活后,卡拉森的皮肤和粘膜组织变成了蓝灰色,这被医生称为“银质沉着症”(argyria)的症状,简单来说,就是银中毒。
这种疾病是由体内过量的银离子引起的,这些银离子在暴露于光线下时会发生化学反应(这种特性使得硝酸银可用于胶片成像)并在皮肤上形成深色沉积物。这是一种罕见但不可逆转的状况,在大多数情况下,罪魁祸首是被滥用的胶体银。
卡拉森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来自纽约布鲁克林的女教师罗斯玛丽·雅各布斯(Rosemary Jacobs)也是个银中毒患者,被人们称作“银色女人”,因为她从儿时起就一直用胶体银做滴鼻剂。
这些活生生的案例并没有阻挡住人们摄取胶体银的热情。事实上,近年来它的受欢迎程度似乎有所增加。
在美国,从著名节目主持人到企业家都热情地向公众推荐这种“神药”,甚至在深受中产们喜爱的 Whole Foods 超市货架上都能找到它。然而,关于其有效性的主流证据却很少。
根据梅奥诊所的说法,胶体银“ 被认为不是安全有效的 ”; 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则警告说“缺乏与改善健康状态有关的证据”,并且“ 可能对健康构成威胁。“当然,过度使用会让你永远变成蓝色。
胶体银的争议
自古以来,银就被认为是一种有利于抵抗感染的物质。公元 78 年,普林尼(Pliny the Elder)在报告中提到,熔炼银时留下的银渣“可以作为膏药中的一种成分,具有治疗作用”。在更早的时候(公元前 550-529 年)波斯国王居鲁士大帝(Cyrus the Great)靠饮用在银质容器里烧开的水来保持健康(根据希罗多德的说法,居鲁士死后连骨灰都装在银质骨灰盒里)。在中世纪,僧侣普遍使用硝酸银治疗溃疡和烧伤。
和同时代的保健手段相比,这些确实是比较靠谱的方法了,因为科学家们在发现了微生物和细菌的致病性后,注意到银确实具有抗菌能力。虽然它攻击细菌细胞的确切机制仍不明确,但科学家们已经猜测出了一些。银的电离形式——银离子的毒性最大,这似乎会使重要的微生物酶失活并可能破坏 DNA 的复制过程(硝酸银就是靠银离子发挥抗菌作用的)。
在 20 世纪 60 年代,大多数美国新生儿在出生时都会用到硝酸银滴眼液以预防眼部感染,直到现在仍有人偶尔会这么用。
但硝酸银有一个糟糕的副作用:它会烧伤皮肤,并可能导致严重的眼部损伤。所以科学家们从 20 世纪初开始就将银离子悬浮在水中,制成胶体银。为了不让所有的银离子释放出来,液体中加入了蛋白质分子用来包裹它们。
这种做法的目的是是制作一种能够有效杀菌,但比硝酸银刺激性更小的配方。这个想法的早期先锋之一亨利·克鲁克斯(Henry Crooks)在 1910 年写道,“在时长 6 分钟实验中,我们没有发现能逃过胶体银‘猎杀’的微生物。”
但胶体银溶液也存在问题:控制或分析有多少银被电离是非常困难的,因此患者无法知道他们摄取或使用了多少有活性的银离子——要么量不够无法发挥作用,要么量太多导致银中毒。因此胶体银几乎被医疗机构抛弃。
现在后者转向了更安全有效的用法,例如加在伤口敷料中,或者在关节置换中作为抗感染添加剂。最近对现代胶体银产品的测试发现,它们并没有显着的抗菌性能:即便等足 6 分钟,大部分细菌仍然安然无恙。
即便如此,胶体银却从未离开药店货架。1999 年,美国食品和药物监督管理局宣布,含有胶体银成分的非处方产品是“违规药物”,“总体上是不安全的”,并禁止将其作为非处方药销售。但在现实情况中,这只是意味着它从药房的药品货架换到了保健品货架上,人们仍然可以买到并使用胶体银。
美国亚*逊网站上销售的某种胶体银
笃信者
亚历克斯·哈维尔(Alex Javier)和黛比· 布洛瑟姆(Deb Blossom)彼此并不熟悉,从总统大选的投票选择上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哈维尔在大选时毫不犹豫地给特朗普投了票; 而布洛瑟姆则是希拉里的支持者。不过,胶体银让他们拥有了意料之外的共同语言。
布洛瑟姆是加利福尼亚州圣莫尼卡(Santa Monica, California)的瑜伽老师,同时也是人生教练(life coach)和能量治疗师(energy worker)。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目睹自己的母亲与癌症作斗争并经历了最终也没有成功的痛苦化疗。
布洛瑟姆 11 岁时失去了母亲,然后在二十几岁时,她又看着老师忍受着同样的经历。“化疗正被推销给很多不需要它的人,”她说。尽管布洛瑟姆承认现代西方医学作为诊断工具来说是有优势的,并且不再继续罗列现代医疗的缺点,但她仍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怀疑论者。
哈维尔的怀疑主义来自类似的经历。从孩提时代起,他一直都是个能量过剩的小伙子,一直通过运动控制自己无处发泄的精力。但在大二那年,哈维尔的医生和母亲认为他的多动症需要在医学层面上解决。医生给他开了四种精神活性药物,这给他带来了灾难性的副作用:他的体重掉了 30 磅(约 13 千克),变得抑郁,并且患上了睡眠性瘫痪——醒来的时候他没办法移动自己的身体。“这吓坏了我,”他说。
哈维尔现年 36 岁,住在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Hartford, Connecticut),在那里他是个自由职业者,经常去做代课老师或者临时演奏者。为了消磨工作之间的空闲时间,在漫长的夜晚获得陪伴(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夜猫子),他经常听收音机。在收听一个深夜节目时,哈维尔第一次遇到了胶体银的广告。
几年前当一场恶性流感爆发时,哈维尔朋友中大部分生病的人都服用了抗生素。但哈维尔抗拒使用抗生素,所以他尝试了胶体银。他开始每天摄入,到他恢复健康的时候已经吃完了一整瓶。并且认为自己比那些使用抗生素的朋友们恢复得快。现在,只要他胃痛或者觉得自己可能被什么东西感染时,他就会服用胶体银。“你能知道什么对自己有用,”他说。“根据我的经验,胶体银能治好我。”
布洛瑟姆与哈维尔的情况不同,但是她也将胶体银当做生活必需品。她主要用它处理自己和宠物狗的外伤。“它非常有用,起效也很快,”她说。“多年来我一直在使用它。”和哈维尔一样,她认为自己能为健康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听取 FDA 的警告,而是要相信自身的直觉和研究。“我不赞同 FDA 的说法,也不赞同医学界所说的,一般来说,”布洛瑟姆说。“我不认为他们的意图是纯粹的。”
“制药行业必须提高利润,”哈维尔说道,“因此,他们会尽一切努力增加利润,如果这意味着压制信息......我不会用‘谎言’来形容这种情况,但会有很多虚假的事情。”布洛瑟姆也抱有同样的论点:“制药公司'的目的是赚钱,而不是治病。这是一项生意。“
为什么“受欢迎”?
对许多人来说,布洛瑟姆和哈维尔就是两个被阴谋论洗脑了的人。但是,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奥舍综合医疗中心(UCSF Osher Center for Integrative Medicine)的医学主任桑福德·纽马克(Sanford Newmark)说,这些人对制药公司的偏执看法“并非完全错位”。他们“确实对医生和 FDA 产生过不良影响”,纽马克指出,一些主要研究机构的教授接受大型制药公司回扣的相关报道确实存在。纽马克说:“你不能认为这不会影响人们看待事物的方式。”
奥舍综合医疗中心为患者提供针灸和冥想等替代疗法。有些人认可布洛瑟姆和哈维尔,他们对医生处方背后的动机持怀疑态度。但其他人之所以来接受替代疗法,是因为没有药物能治好他们,或者因为不喜欢药物带来的副作用。针灸和冥想都是在新世纪进入了西方医疗体系,并且已经被证明有效,这些证据足以支撑它们出现在美国领先的医疗机构的疗法中。
这类替代疗法中,一部分已经得到了合理的科学证据支持,但还有很多没有被研究过。对于消费者来说,他们很难辨别这些疗法带来的使用效果是真还是假,也缺乏对一些调查真相的了解。比如胶体银这样的治疗方式早就已经被医学界评估过,并且被现代医学淘汰了。仅仅根据个人经历和片面的信息来源,每个人得出的结论差别都很大。
甚至医生也有可能改变他们的想法。2008 年,保罗·卡拉森在电视节目上说,他有胃酸反流问题,但是在将胶体银纳入他的日常治疗方案之后,“在不到三天的时间内症状就消失了”。一起参加节目的医生非常吃惊。“我真是不明白,在我们开发抗生素时被漏掉的东西也能治病,”医生这样表示。
2013 年, 62 岁的保罗·卡拉森因中风死亡,死因与他的银中毒症无关。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中,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他不得不隐居起来,避免世人惊奇的目光,并且很难找到工作。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停止服用胶体银。
编辑:朱颖婕
责任编辑:唐闻佳
来源:综合自科研圈、环球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