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9月15日,中国科学院上海药物研究所王逸平研究员在实验室
这个春天,一位新药研发的奇才离我们而去,带着他“做出全球医生首选的处方药”的未竟梦想。
一辈子能做成一个新药,是新药研发者一生职业的荣耀。而他却早在40岁刚出头,就做成了丹参多酚酸盐粉针剂,如今几乎每天都有近十万患者受益。
“再有十年时间,我还想再做出两个新药!”他对新药研发的判断,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直觉。可他也知道天不假年,与不治之症克罗恩病抗争25年,他争分夺秒想跑赢病魔。
就在还当盛年的55岁,就在人间四月天的一个晚上,他被发现倒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我有点不舒服,在沙发上靠一靠就好。”是同事、家人常听到的一句话。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再好起来。
他的离开,使许多同行合作者顿感“失去了方向”。在浦东张江,中国科学院上海药物研究所的一棵桂花树下,人们再也看不到他那瘦削的身影,与同事畅谈科研与人生。
他就是著名药理学家、全国劳模、药物所研究员王逸平。就在他讣告宣布的短短一周内,就有700多位同行、学生、亲朋从全国各地赶到龙华殡仪馆,参加了他的遗体告别仪式。
地中海边的约定
“如果一个药,全球的医生在处方时,都会第一想到它,那才是我理想中最成功的药。希望此生可以做成这样一个药。”
八年前的一个傍晚,在法国尼斯一家酒店房间的阳台上,面向铺满夕阳光辉的地中海,王逸平这样对同行的药物所研究员沈建华说。当时,王逸平领衔药理研究的丹参多酚酸盐已经于2006年上市,并且销售量连年以100%的速度增长,迄今销售额已过百亿!
如果以2005年丹参多酚酸盐获得新药证书算起,王逸平42岁就做成一个创新中药。迄今为止,该药物已在全国5000多家医院临床应用,1500多万患者受益,累计销售额突破200亿元,被公认为最具市场竞争力的医药品种,也成为我国中药现代化研究的典范。
▲2017年3月17日,王逸平研究员[右一]在实验室
王逸平一直说,新药研发从来没有“孤胆英雄”,可他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新药研发,从发现“新药苗子”化合物开始,他所从事的药理研究,就是要搞清药物的作用机理。“这在药物后续升级中,也是指路明灯。”药物上市后,他和合作者药物所研究员宣利江又在为进一步提高质量、改进剂型,为造福更多病患而努力。
然而,做成一个药,做成一个每天惠及近十万病人的好药,这些药学家一辈子追求的理想,在王逸平看来,已经属于过去,那些随之而来的省部级、国家级奖项证书,他也随手塞进书柜的最底层。他要追求的是“全球医生首选的处方药”。
怎样的药配得起这样的称呼?用途不断有新发现的阿司匹林、治疗糖尿病的二甲双胍、抗疟神药青蒿素——自现代药物出现,这样的药物不过几十种。
“这样的话,别人说出来,我会认为是夸海口,但王逸平这样说,我相信!”宣利江说,王逸平对药物分子有特别的敏锐,如果他说放弃,那几乎一定没戏。
失去了“科研的另一半”
王逸平笃信两句话:“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坚持下去”“做新药,放弃比坚持更难”。这看似矛盾的两句话,却恰好完整体系了他对做新药的辩证而深刻的理解。
他长期从事心血管药物的药理作用机制研究以及心血管药物研发,先后承担了国家“重大新药创制”科技重大专项、科技部“创新药物和中药现代化”专项、科技部863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项目、中科院重大专项等科研项目的研究任务。
▲2002年王逸平(右三)课题组在实验室合影
不仅于此,王逸平还领导团队构建了包括心血管疾病治疗药物先导化合物筛选、候选新药临床前药效学评价、药物作用机制研究等完整的心血管药物研发平台体系,为全国药物研发企业完成了五十多个新药项目的临床前药效学评价,为企业的科技创新提供了强有力的技术支撑。
他和82岁的老所长白东鲁一起研发抗心律失常新药硫酸舒欣啶,一做就是20年。这是一种复合型的离子通道阻滞剂,可使药物发挥更安全、高效的抗心律失常作用,并已获得了中国、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和日本等国家的发明专利授权。“月底就要去北京国家新药评审中心做汇报,可他却走了!”白东鲁说,新药倒在一期临床的不计其数,如今硫酸舒欣啶已完成二期临床,20年的努力已曙光在望,王逸平却见不到成功的一刻。
“他离开了,我的科研也失去了‘另一半’,心里空落落的。”宣利江说,昨天,有700多人从全国各地赶来,悼念这位才华横溢,又无私助人的良师益友。
40多岁的“王逸老”
“王逸老”是王逸平在所里独有的尊称。
在药物所,能够被尊称“某老”的,都是在新药研发上硕果累累,又德高望重的耆宿。王逸平曾因出色工作,以硕士学位晋升副研究员,31岁就成为所里最年轻的课题组长,做成新药时才42岁。42岁就称他“王老”并不合适,于是原药物所所长、中科院院士陈凯先就创意地送了他“王逸老”的称呼。
身为药物所党委委员、药理党总支书记,王逸老在人前永远笑声爽朗,是聚会聊天时最受欢迎的人之一。可很少有人知道,瘦削的他常年体重只有百斤左右,而且时常拉肚子、便血——从30岁查出肠道不治之症克罗恩病,他与病魔争斗了整整25年。
学医出身的王逸平当然清楚,罹患克罗恩病意味着从此健康只会恶化。本该半天工作、半天休息的他,却因此越发努力。每天七点多出现在单位,晚上总在八九点之后回家,更喜欢在周末来加班,因为没有杂事打扰,他可以认真考虑实验规划。
▲2015年6月28日,王逸平研究员在上海药物所2015年研究生毕业典礼上做《传承药物所文化,共创辉煌的明天》主题报告
在王逸平的遗物中,有一本工作手册,上面详细记录了多年的病情发展。“2009年,对我是个特殊年份。今年初,我的克罗恩病又严重起来,开始影响工作和生活。”头晕气急、腹泻、肉眼血尿、便血等字眼比比皆是。
可是,就连女儿王禹辰也从来不知道爸爸承受了那么多病痛,因为王逸平总是说“靠一靠就好了”“躺一天就好了”。
“他总是自己给自己看病,连针也自己打。”他的妻子方洁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坚持阻止他给自己看病。本来他们已经订好机票,五月初就去美国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如今,女儿只能带他的工作证前去。
药物所党委副书记厉骏告诉记者,今年年初,王逸平感觉自己的病情持续加重,激素治疗已经失效,但他还不想换用生物制剂,因为那是最后一道屏障,“他是想再多争取一些时间,能把手头的两个新药做完。”
心愿未竟,可同事、朋友们却不愿说“在天堂里继续出新药”,因为他已经太辛苦。这一次,希望他好好休息。
作者:许琦敏
编辑:张鹏
责任编辑:李雪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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