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汝运在实验室思索（1997年）

若心中有了一个信念，便用一生去追寻，无惧风雨，坦坦荡荡。

有一位老人，用毕生精力，为中国寻找医治国民顽疾的药。这个月，将迎来他的百岁诞辰。

八年前的5月15日上午9时20分，92岁的嵇汝运老先生走了。他的身后，一扇从民国到抗战再到新中国的中国药物创新的历史大门被悄然扣上，另一扇记忆的窗又被无言推开。

他的学生中科院院士陈凯先说：惜时如金，师从先生30多年，每次拜年总在办公室，因为他“不喜欢在应酬上浪费时间”；曾与他有过工作接触的民盟上海市委宣传部长王海波说：他生活简朴，印象中嵇先生爱穿中山装，那衣服经多次洗涤，有点褪色。

他一生淡泊名利，却不断追寻良药。

药，他的祖国需要药，而他要找到国民顽疾的药。

“认真学习，成绩超过东京大学，也是抗日”

1918年4月24日，嵇汝运诞生在上海郊县的一个普通人家。

嵇先生的祖父生有五个儿子，除了他父亲外，其余四位叔伯父均未永年，其中两位被肺结核夺去了生命；小学尚未毕业时，他母亲又因伤寒症而离世。由于医学卫生落后，那个年代，国民的平均寿命只有30岁。

童年所经历的亲人离丧，使嵇汝运热切希望长大之后能创造出医治国人顽疾的良药。

1947年，嵇汝运作为“庚子赔款”全国公费留学生先后赴美、英求学。在英国期间，他师从伯明翰大学化学系的系主任、诺贝尔奖得主Haworth教授，从事与链霉素有关的氨基糖化学的研究工作。

由于导师时间精力有限，整个博士期间，嵇汝运全凭自学成材：英伦冬夜严寒，外国同学们都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进入了梦乡，而他仍搓着冻得麻木发僵的手，在灯下用功勤读；迷人的夏日，同学们多在暑假里回家或旅游度假去了，他却依然在实验室忙于自己的研究。

▲嵇汝运留学英国前拍下的证件照（1947年）

嵇汝运深深记得，在国内求学期间，正值抗日战争，在防空警报的嘶鸣与弹药的爆炸声中，他坐在防空洞的石头上学习大学期间各门功课。彼时，“认真学习，成绩超过东京大学，也是抗日”的信念已然埋在他的心中。

晚上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总要到闭馆时，管理人员来催促，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几乎所有的节假日，他都是在实验室或图书馆中度过的。

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那百废待兴的祖国正等着他学成回家。

站在科研一线，和国民顽疾战斗到底

1952年，学有所成的嵇汝运深感：回国的时候到了。由于正处抗美援朝时期，中国留学生归国多了不少障碍。

1953年，嵇汝运成功躲开了英国方面的重重阻挠，经香港取道深圳，再由广州乘火车北上抵沪，后进入中国科学院上海药物研究所工作。

他终于可以和国民顽疾放手一搏了！

嵇汝运回国之时，正值血吸虫病肆虐。他积极投身到治疗血吸虫病新药的研究中。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他亲赴农村水乡，访问病家患者，采集粪便并亲自化验检测。

他和药物所有关科技人员一起，与兄弟单位协作共进，经过夜以继日的反复实验研究，终于发现：从南瓜子中提取的一种氨基酸——南瓜子氨酸，对血吸虫的生长有抑制作用。随即他立即组织力量，完成了南瓜子氨酸的人工合成工作，从而使该药得以大量制备。后又经过多次改良，他和同事研发出了抗吸血虫病的新药。最后，他们发展出了对锑、铅和砷等多种金属均有解毒作用的二巯基丁二酸钠，被广泛应用于解救金属中毒病人，并载入了中国药典，而国外在数年以后才开始研究这种药物。

▲嵇汝运在上海药物所实验室（1956年）

在随后的几年里，嵇汝运又带领团队攻克了抗疟新药蒿甲醚、心血管药物常咯啉、神经系统药物东莨菪碱等药物的研制，多次获得上海重大科技成果奖、国家发明奖、中国科学院重大成果奖等等。

为了中华药学勇攀新高峰

过往的“功劳簿”不是嵇汝运的“靠山”和“资本”，一个真正的科学家一定是勇于挑战新高峰、新知识的攀登者。

文革之后，已年近花甲的嵇汝运在上海药物所成立了“量子化学在药物研究中的应用”课题组，向药物设计的新领域冲锋。该课题组是当时国内进行分子模拟、理论计算和计算机辅助药物设计研究方面较有影响的实验室之一。

▲嵇汝运与研究生陈凯先讨论

为使祖国的药学研究赶上国际先进水平，他始终精力旺盛地探索与专业领域相关的课题前沿。上海药物所和（前）中国科学院上海文献情报中心有关化学和生物专业的大量期刊，他每期都要浏览一遍，并选择有参考价值的文献做好摘要卡片，从不遗漏。

无论是到外地出差，还是去国外访问考察，他回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到图书馆阅读补课。图书馆的期刊多，一时看不过来，他就利用每年夏季休假期间，逐一阅读。白天工作较忙，他就利用晚上时间来学习新知识，经常熬到深夜。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他开始开拓用量子化学计算方法开展药物和生物学的理论研究的新方向，包括神经递质组胺和不同受体亚型H1和H2的相互作用，以及多环芳烃最终致癌物构型效应。是当时国内首次应用量子化学从头算法研究药物和生物分子的成果。1978年，国家恢复研究生招生制度，嵇汝运招收的第一位研究生陈凯先的研究方向就是量子药物化学。

▲嵇汝运与与顾坤健、殷敦祥在实验室（1980年）

随着计算机技术的进步，嵇汝运又开始开展基于受体生物大分子三维结构的合理药物设计研究。这一研究课题先后获得“863”高科技项目、国家“八五”攻关项目和自然科学基金的资助，到2000年前后，课题组已配置了5台SGI工作站，2台DEC工作站和6台586微机，并与美国各大软件公司和数据库公司合作，配备了丰富的软件设备。条件改善了，研究课题的深度与广度也增加了，他创建的课题组在量子药理学、分子模拟和计算机辅助药物设计研究中，均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嵇汝运在论文写作（1995年）

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又敏锐感受到世界上在受体生物大分子的三维结构测定上的新动向，带领课题组展开了这一方向的研究，为今天中国在该领域的腾飞，奠定了早期基础。

在六十年的科研生涯中，嵇汝运总共发表了200多篇学术论文，出版了多部学术著作，也为国家培养了众多的药物科学人才。

那些活着是为了多数人更好活着的人，哪怕死了，也会化作一颗种子，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到处依然是青青的野草。

嵇汝运就是这样的一颗种子。

文：金婉霞

供图：李晓玉

编辑：金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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