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首席记者 唐闻佳
在取器官的路上奔走十年,仁济医院医生王鑫因本报的报道 (7月5日《“器官快递员”10年风雨路》),有了更大的名气———报道刊登后,国家卫生计生委、中国红十字会等器官捐献工作相关负责人均致电仁济医院了解、关心情况。王鑫更高兴的是,“器官捐献”这件事,在医疗系统之外终于渐渐被认识了。
器官捐献在我国方才起步,但这并不影响它在医务工作者心中的地位,一名上海医生说:“这工作关系到今后每个人的命运与生死,每个人都可能是潜在的受益者,因此大说特说都不为过!”
这些年,王鑫强烈感受到器官捐献这项工作在“加速跑”。2012年12月,上海市器官捐献工作正式启动,此后,国内各地的器官捐献工作均步入起步期,一批医务工作者肩负起崭新的工作,也遇到了许多前所未有的问题,他们最关注的是———当滚烫的善心到来时,我们不要没做好准备!
市民在捐献这事上的素质超出预期
华山医院肾脏科医生张明感觉自己和同事们是被器官捐献者“推着往前走的”。他难忘2013年11月29日,一个母亲打电话找到他说:重病的女儿想捐出器官。这年,是华山医院启动器官捐献工作的第一年,这位母亲的电话,带来了第一个器官捐献案例。张明也从这年起兼任华山医院OPO(中国医院协会器官获取组织联盟)秘书长。
在全上海,目前已经有8个OPO组织(华山医院、中山医院、瑞金医院、仁济医院、长征医院、长海医院、市一医院、新华医院),形成“分片包干”。比如,华山医院OPO负责在静安区、宝山区以及五院、浦东医院产生的潜在器官捐献病例。
“一年最多一两例器官捐献”,这是张明原本的预期,以至于接到管莹母亲的电话时,他有点措手不及,“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主动来捐器官”。管莹34岁,她的肾脏后来被成功移植给了两名尿毒症患者。
这3年多,华山医院完成了18例器官捐献。张明特别感动的是,回访中,18个家庭没有一家反悔的。相反,他们认为器官捐献是对家庭莫大的安慰。
据上海市红十字会最近发布的数据,截至6月28日,上海器官捐献突破200例,是全国平均百万人口捐献率的2.5倍。
其中,在仁济医院产生的器官捐献病例占据“半壁江山”。去年,该医院经OPO获取的器官完成肾移植80例、肝移植230例,这意味着300多个家庭因为器官捐献者的善心重获新生。
张明感觉,器官捐献跟受教育程度没直接联系,这就是普通人的善心。“捐献案例中有一些是老农民家庭,他们就是单纯地认为,人没了,能救他人一命也好。稍微想复杂点,会说与其变成一把灰,不如把亲人的一部分留在别人身上,感觉亲人生命的延续。”张明记得,有个家庭就提出捐出母亲的角膜,因为这样能感觉“妈妈的眼睛还在看着这个世界”。
“对不起,我得拒绝你的捐献”
据国家卫计委统计,我国每年约30万人需要器官移植,仅约1万人能真正完成移植。
在仁济医院,目前等待肾移植的病人有1000多人,平均等候至少3年;等待肝移植的病人有100多人。“等待肾移植患者可以依靠透析等暂时延续生命,而肝移植的患者通常是肿瘤或重症肝炎患者,有些人等不到供肝就去世了,所以名单会缩短。”仁济医院OPO协调员陈小松说。
可即便如此,张明还会拒绝一些人的捐献请求。“器官捐献不等于遗体捐献,遗体捐献的主要去向是送医学院做解剖教学,器官捐献是要移植在活人身上的,如果器官质量不好,这不等于害人?”张明说,“器官评估”是专门学科,在中国尚属空白。
OPO系统除了将器官分配带入公平时代,还有一层进步———让患者获得经过专业评估、质量安全可靠的器官。
为此,张明十分注重华山医院OPO工作规范的建立,类似SOP标准。他建起了华山OPO微信群,成员46人,包括手术室医生、护士、社工、神经科医生、伦理委员会成员等,还划分了各专业小组,比如器官维护小组。以前,医生的理念、操作都是为了延续生命,而在器官捐献工作中,当患者病情达到脑死亡状态时,他们得学习如何维护器官,而不是生命。“我们的第一例器官捐献者就不是来看病的。”张明解释,维护器官的用药和延续生命的用药是不同的。
如今的张明更像是指挥,每当有潜在捐献案例,他会在微信群里吼一声,40多人马上各司其职。从宣布脑死亡,到通过器官评估、伦理委员会等,其间有一道道严格流程,在华山医院,如今4-5小时就能完成这个流程。
“器官不等人,说通宵,大家就通宵了。”张明说,患者脑死亡后,给他们的时间很有限,一旦心跳突然停了,等于所有器官都没用了。所以,他希望华山在OPO工作的规范上能树立标杆,以标准化的流程提高捐献的效率。
据上海市红十字会的消息,上海器官捐献的质量居全国之首。这背后,离不开一家家医院OPO组织面对这个崭新课题的思考与探索。
等得到的器官,等不到的专机?
在仁济医院,器官获取员、肝脏外科医生王鑫肩负另一项使命:当器官匹配成功时,他需要随时去取器官,很多时候是星夜兼程去外地。
这是器官捐献工作中的另一重要环节。如今,与OPO配套,我国已建起CORTS系统(中国人体器官分配与共享计算机系统),这是与国际接轨的器官匹配系统。一旦有器官产生,会自动上传该系统,而后根据等待者的血型、排队顺序、医疗紧急度等打分进行匹配,并通知所在医院OPO组织。王鑫就等着被系统随时召唤。也因此,王鑫常被问到:中国有没有可能出现“器官专机”? 这样可避免珍贵的器官因航班无法抵达而浪费。
这十年,王鑫蹭过别人包的器官运送专机———一个商人为救父亲,让OPO医生在温州取完器官后直接搭乘专机飞回上海,以最快的时间把器官送进手术室。
他也曾靠个人关系打电话给航空公司负责人紧急调用了一架飞机。那次,王鑫飞乌鲁木齐取器官,他上飞机的同时,目的地城市的器官移植手术开始了。可几小时后飞机降落,王鑫懵了———这不是他的目的地。原来,目的地城市机场大雪,飞机迫降在另一城市,机场广播通知明晨再飞。“我身上背着几条命啊,器官等不起!”急跳脚的王鑫拨通了航空公司负责人的电话。这夜,机场无眠———航空公司为此专门申请航线、调配飞机、安排整套空乘人员,机场重新安检,前后花费十多万,航空公司的人说:“我们也当一回志愿者。”那次,王鑫背回一肝、两肾,最终救了3个病人。
这一切基于王鑫十年取肝攒下的“人品”。“中国人是很讲情义的,但我们不能总靠人情解决问题。”王鑫兴奋的是,这一两年,他已经感受到我国器官捐献工作在体系建设上、细节设置上的种种进步。
今年春节后,王鑫等来了我国在机场开辟的针对器官捐献运送员的绿色通道,“这不仅是进安检速度更快,而是安排你的飞机先飞;当航班延误时,还自动帮你安排最近的航班。”
王鑫注意到,随着中国医院协会器官获取组织联盟、中国器官移植发展基金会等组织的建立,多方正合力推进捐献事业往更高层面发展,除了呼吁公民器官捐献,还包括匹配系统完善与进一步开发,专机、专用航线的开发等。
其实,所有从事器官捐献工作的人员都有一个朴素的想法:不要因为我们没准备好,而让珍贵的器官浪费掉,这会消磨掉公众的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