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空寺镶嵌在万仞峭壁间,有凌空欲飞之势。本报记者王星摄
去年“十一”,悬空寺的鼓楼被落石砸中。(除署名外,均本报资料照片)
来自东北的小伙子们在悬崖边的脚手架上施工。
寺外,修复的师傅如在崖边起舞。大家都希望悬空寺能再立千年。
本报记者 王星
山西悬空寺,坐落于大同市浑源县境内北岳恒山金龙峡西侧的翠屏峰悬崖峭壁之间。它建于北魏晚期,距今约1500多年历史,是国内唯一一座佛、道、儒三教合一的古代建筑。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悬空寺最高处距离地面50多米,是世界上现存建于悬崖绝壁上最早的木结构建筑群,曾被美国《时代》周刊评选为世界十大最奇险建筑之一。
站在悬空寺景区的广场上抬头仰望,翠屏峰的绝壁间有一处深10米、长40多米的凹壁,整个悬空寺就“悬”在此凹壁之中。远眺,犹如一幅玲珑剔透的浮雕,镶嵌在万仞峭壁间;近看,又有凌空欲飞之势。千百年来,悬空寺历经风雨而不朽,屡遭地震而无恙,堪称建筑史上的奇迹。
去年国庆节清晨,崖壁上方的一块岩石滚落,砸中了悬空寺鼓楼顶部。为保证游客和文物安全,恒山景区管委会决定暂时关闭悬空寺,国家和山西省有关部门立即调拨资金,正式启动悬空寺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排险修缮工程。整整7个月后的“五一”小长假,悬空寺重新对外开放,但有关方面对它的保护和修缮,仍在持续。
一道天沟,30年承载落石300吨
目光拉回到去年10月1日。上午6点多,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把浑源县文物局局长郝维和叫醒———悬空寺遭遇落石破坏。在国庆长假第一天发生如此意外,是令他没有想到的。
郝维和马上带着相关专家赶到了现场:“一块悬石砸到了鼓楼的顶部,把一部分琉璃瓦砸坏了,受损面积差不多有四五个平方。”郝维和随即向大同市文物局和山西省文物局进行汇报,并要求恒山景区管委会暂时关闭了悬空寺景区。经过专家论证,很快,有关方面拿出了对悬空寺受损文物本体的抢救性修复方案:“本着修旧如旧的原则,我们将破损的琉璃瓦运到了河津市的专业琉璃瓦厂,能用的底瓦接着用,不能用的部分请厂家依照原样进行烧制定做。”
二十多天后,这些“以假乱真”的琉璃瓦件被当地工匠小心翼翼地复原到了鼓楼顶部的破损位置。然而,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开始。此次悬空寺史上最大规模的排险修缮,主要针对的是悬空寺的赋存环境,即翠屏峰上方悬崖的危岩。这些历经千百年风霜磨砺的岩石日益风化、松动、破碎,乃至滚落,正是对下方悬空寺文物本体以及游人安全的最大威胁。
郝维和说,悬空寺上方危岩、悬石较多,落石现象其实很常见,此次遭破坏的鼓楼,由于其位置较为突出,曾不止一次被落石击伤。上世纪80年代,当地曾在悬空寺上方百米处修筑过一道天沟挡墙,三十多年来挡住不少上方掉落的碎石,但由于修建时间较久加之日常不易清理,这条仅0.6米高的天沟挡墙如今已堆满了落石。2014年,他们曾提出方案,要求对悬空寺上方的天沟挡墙进行加固,并在2015年得到国家文物部门批准后正式立项。“十一”落石发生时,正是天沟加固工程完成前期设计准备动工之时:“落石事件发生后,国家文物局和山西省有关部门紧急调拨资金,正式启动了悬空寺天沟修缮保护以及排险工程。”
温晓龙,是云冈石窟研究院文物保护修复研究室负责悬空寺项目的现场设计代表。从接到任务起,他已经在悬空寺施工现场呆了足足大半年。他告诉记者,早在上世纪80年代,研究室的专家团队就对悬空寺进行过初步排险工作,并修建了天沟挡墙。不过,由于条件所限,当时脚手架所能搭建的高度远远达不到,只能依靠工人沿着山上的小路爬上去修筑天沟,所修的天沟自身承受能力较低。“这道天沟距离地面有140米,其高度只有0.6米左右,长度也不过200米。这次,我们首先对原有天沟进行了清理,光是这些年积累在上面的碎石就装袋清出300多吨。随后,我们对其进行了加宽和延伸,把它的高度提升到了1.2米,同时在其两侧各延伸了50米。”
同时,一道崭新的天沟正在距地面170米高的位置进行施工建设,同样是1.2米高、300米长,它与原天沟之间有30米左右的高度差,将对落石起到一个更为有效的缓冲和拦截。温晓龙说,有了这“两道天沟”,悬空寺抵御落石的能力将大大增强:“绝大多数的中小型石块,都将被这一前一后两道天沟挡在‘空中’。”
170米高的脚手架,不好搭更不好爬
在悬空寺内,有一道刻着“重修悬空寺碑文”的石碑,此碑立于清同治三年(1864) 九月,是由清道光辛卯恩科(1831)举人王尊贤所撰写。碑文中有一句道出了整修悬空寺的最大难处:“方予幼学时,闻缙绅先生恐其残废,久欲整修,奈一切工匠皆以竖架甚难,屡为所阻。”上为峭壁,下为悬崖,想当年,要在悬空寺四周寻找支点都是难事,更别提搭建维修木架了。
不过这次,施工方却在悬崖峭壁间为悬空寺的修缮搭建起了2万多平方米的脚手架,一搭还搭到了170米高。实施此项“壮举”的,是来自辽宁有色基础工程公司的一群东北小伙。施工方负责人齐彦明,去年10月便一头扎进了悬空寺工地,和温晓龙成了好搭档,一起对方案不断讨论优化。用他们的话说,这叫“动态设计,动态施工”。
据齐彦明介绍,光是搭建脚手架,他们就花了近3个月时间:“我们用16000余根、总长度超过200公里的钢管,人工搭设了这个23000平方米的整修平台。它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从地面到130米高度,主要用于天沟下方、悬空寺上方的危岩排险。第二部分从130米到170米,主要用于天沟的修缮扩建。”
不同于盖楼房的脚手架可以四周搭建,紧靠山崖搭建脚手架只能在一侧,稳定性低且难度高。为了确保如此大面积的脚手架安全稳固,工人们把脚手架基础打入山体稳固的基岩中,通过施工锚钎增加脚手架立杆的稳定性,并在下部采取双立杆。而在悬空寺内部,则采用槽钢脚手架立杆基础,并焊接立柱以保稳定。此外还在槽钢下方垫设木板,防止荷载过重压坏地面。为了防止施工中出现物体跌落从而“伤及”悬空寺,工人们不仅在悬空寺上方搭建了完整的木棚防护,还在木棚上再加了一层防坠网,以防万一。
去年12月中旬,辽宁有色基础工程公司的工程队大规模进驻悬空寺施工现场。让人没想到的是,光是眼前的这两座大架子,就吓到了不少“老师傅”。“平时一般的高空作业,最多也就爬个几十米的脚手架,像这样几十层楼高的架子,每天光是上去就得花上40分钟,有些工人爬了才发现自己原来‘恐高’。而且由于悬空寺所在的山谷‘过道风’非常大,局部阵风经常能达到五六级。即便敢爬,还要能确保自己不在‘风中凌乱’。所以工程没做多久,人已经换掉好些个。”齐彦明说这话的口吻带着玩笑,道出的,却是很多工人真切面临的难题,“不信你可以自己上去感受一下。”
由于第一部分脚手架已全部拆除,记者便跟着齐彦明绕到了一旁的恒山水库大坝上。目前仍在对天沟进行施工的工人们,每天便是从那里的运料滑道,一步一步爬到170米的最高处。在第一段运料滑道的最左侧,铺设着一块20公分宽的木板。记者戴上安全帽,跟着齐彦明沿着木板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尽管两侧和下方都有防坠网,坡度也不是太陡,但只要往下看,还是会被脚下的悬崖所惊到。上升了约40米的高度,便来到了第二段滑道。让人吃惊的是,这一段依附着悬空寺上方悬崖,直通天沟的滑道竟然由于距离过窄,连木板都没铺。工人们上下都只能脚踏10公分宽的槽钢滑道行进,看着让人心惊胆战。再往上望,那些蹲在天沟边施工的石匠,每个脚步、每次转身几乎都得小心翼翼,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最多不过一人宽,每一个动作,都如同在悬崖边起舞。
下来的时候,一阵“过道风”不期而至。大风把木板吹得吱吱作响,右侧绿色的防坠网鼓动着,猛烈地拍打记者的双腿,所谓的“迈不动道”,说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齐彦明告诉记者,当初他们铺设这层木板时,就发生过木板还没被固定住,就直接被大风吹掉的尴尬:“来之前听说这里风大,但没想到有这么大。如果施工中遇到大风,工人们首先要做的,除了保护自己,就是要将身边的建筑材料尽快固定,以防被吹落。”
温晓龙打趣地对记者说,自己原先有着文艺青年的斯文发型,不料每天都要在大风中爬上爬下,常常没到中午便已经满头灰:“一咬牙,索性去买了把推子自己剃了个光头。”
给危岩穿上“浑然一体”的防护网
除了在天沟上做文章,此次排险修缮的另一个重头戏是对天沟下方、悬空寺上方100多平方米陡坡的危岩进行了全面的排险及加固。悬空寺景区负责人张浑平告诉记者,从前他们观察悬石是否安全,最多只是拿望远镜靠人工来分辨:“即便看出问题,由于没有脚手架,多数时候也没办法上去处理。”但这一次,云冈石窟研究院文物保护修复研究室对整个山体进行了三维激光扫描以及无人机拍摄,通过庞大的后台运算,对每一块岩石都进行了评估。
齐彦明介绍说,对那些较为松动的岩石,施工人员进行了破拆。对那些有裂隙的岩石,则采取水泥灌浆,或环氧树脂灌浆,以增强稳定性。至于一些尚未完全松动的岩石,就需要用锚杆来固定:“在悬空寺上方这块崖壁上,我们光是锚杆就钉入了570多个。不仅不能留下痕迹,还要与山崖景观保持一致。”
为确保万无一失,施工方还对该块区域加设了整体防护网:“为了尽量保持景区山崖岩石景观的原貌,我们特意取了几块岩石当样品,找了厂家定制同样颜色的防护网。防护网的主网采用30公分×30公分的大方格,内部衬网则是5公分×5公分的小方格,为了延长其耐老化性,我们还在金属网线外加了一层塑料防护,对于易反光的部位则做了热镀处理。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保证安全质量的前提下提升观感质量,尽可能让防护网与山体浑然一体。”冲着齐彦明手指的方向,记者仔细观察了下。要不是经他反复提醒,这道“浑然一体”的防护网,还真是很难被发现。
如今,针对悬空寺上方陡坡危岩区域的施工已告一段落。留下的工人,正在加紧对170米高度的“新天沟”进行施工建设。温晓龙告诉记者,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发现了一些新问题———经过现场实地勘察,悬空寺天沟附近山体本身破碎严重,在雨水、冻融,以及地震力作用的严重干扰下结构面张开,岩体应力释放,产生构造变形,导致岩体发生大范围变形、松动,使岩体稳定性变差,易发生大规模的崩塌破坏。此次修缮虽然已对天沟挡墙与悬空寺之间的危岩体进行加固,但天沟为被动防护方式,防护作用毕竟有限。一旦危岩体落石在滚落的过程弹起飞出,便存在超过挡墙高度的可能性。但另一方面挡墙也不能砌筑过高,否则会增加悬空寺上方的荷载,不利于危岩体稳定。
为此,温晓龙和齐彦明最近又写了一份书面调查报告,上报到恒山景区管委会,建议再增加部分设计施工内容:“我们希望能够对两道天沟之间的危岩体采取锚杆加固、增设主动防护网以及裂隙灌浆粘合治理,对新天沟以上部位采取后续加固措施。”温晓龙表示,如果这些建议能够被采纳,那至少未来50年,悬空寺将不会再因落石而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