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科学新发现和技术新发明,向更多不可知的领域进军、向深度宇宙进军,人类在把握世界生存机制上表现得野心勃勃。今天的人文学者有责任反思科学技术的边界,思考一些科学家不曾思考但却和人类生存密切相关的问题。人文学科在一段时间内已表现得太软弱,现在是时候做出正面回应了。
始终对技术理性保持警惕,始终和现实社会保持一定距离……人文学科自诞生之日起,骨子里就散发着一股“高冷”气息。可在今年,这种姿态的维系,显得格外艰难———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在人文学者头上。
这种危机感,和今年发生在科学界的动静有关。除了不久前谷歌人工智能阿尔法狗 (AlphaGo) 与李世石之间的人机世纪大战,5月18日,美国达特茅斯学院还上演了一场艺术领域的“图灵测试”。简单地说,就是让机器和人围绕作曲、写十四行诗和写短篇小说等三项活动开展竞赛,看参与者能否区分出人的创作和机器的创作。
把重复性劳动留给机器,把创造性劳动留给人类———创造性劳动一贯被认为是人之为人的标识。而今,眼见机器开始在创造性劳动领域向人发起挑战,人类该如何自处? 上周末,在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庆祝建院70周年暨“技术时代的人文学科”学术研讨会上,来自全国各地的知名学者讨论十分激烈。
新技术打到了人文学科的“家门口”
传统的人文学科,即指文、史、哲三科,虽专攻领域不同,但对人的关注,是人文学科的立身之本。可现在,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技术,却打到了人文学科的“家门口”。
在这次学术论坛上,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教授韩潮以一种另类的方式作为发言的开场白:他掏出手机,给周边的几位学者放了一段古典音乐。悠扬的管风琴,似曾相识的旋律……莫非是巴赫的作品?
可究竟是巴赫的哪一首曲子? 会场鸦雀无声,没人应答,韩潮随即公布答案:这不是巴赫的作品,而是一个人工智能编曲软件模仿巴赫的风格编出来的曲子。除了模仿巴赫,它还能谱出肖邦、莫扎特风格的曲子。
除了谱曲,人工智能还在涉足填词、写诗、绘画……曾经,这些艺术创作都被认为是只有具备创造性思维的人类才能涉足的领域。
韩潮说,在美国达特茅斯学院上演的作曲、写诗和写小说三项艺术创作“图灵测试”,哪怕只是在一个“点”上机器胜出,也足以让人们深思。“届时我们或许会想,肖邦可能比想象中浅薄,经典音乐可能比想象中浅薄,人类的心智也可能比想象中浅薄。”在韩潮看来,这样的想法蕴含着对人类的终极冒犯。“对人文学科来说,必须对这些终极问题作出回应,而这也将是人类最后的防御线。”
事实上,在今年阿尔法狗以4:1战胜世界围棋冠军李世石后,就有学者指出,阿尔法狗可能宣告着一些全新的、人文学科必须直面的重大命题。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刘晓力介绍,阿尔法狗不仅是一种算法,按照目前国外一些哲学家的看法,其本质是一个特大的认知延展系统。而今后,对于这种由人类与物理部件构成的人机共生系统,如何对其加以认识、规范,其是否具有潜在危险性,以及围绕人工智能的伦理问题,这些都将构成当今人文学科的基本命题。
称职的人文学者不能只埋首“故纸堆”
“在技术时代,人文学科的问题本质上可以归结为文人的问题”。有学者直陈,那种企图躲在“故纸堆”、对新技术发展漠不关心,仍寄希望于以一种传统方式治学的人文学者,已然不太称职。
为什么人文学科的生产、组织方式将不可避免地受到新技术的影响,一味抵抗是无力的?为了说明这一点,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周程举了一个例子。上世纪40年代,随着摩尔斯电码的出现,电报作为一种早期数字化通信方式,开始改变文字的传播。电报技术进入中国后,为传输汉字,晚清思想家、实业家郑观应后来编了一本 《电报新编》,其中收入9800个编码,对应8000多个最常使用的汉字。根据周程的研究,正是受电报技术影响,后来人们的通讯、写作、交流,大体就在这8000字的范畴之内进行,而一些本来使用的生僻字、异体字甚至单音节字,由于传播不便或在电报时代无法传播,使用频次急剧减少。“这就是电报技术对中国常用汉字的形塑过程。所以,人文学科研究必须重视科技带来的影响。总躲在自己的‘小楼’里,是很难产出有生命力和影响力的学问的。”周程说。
按照武汉大学哲学院院长吴根友教授的看法,技术理性在当下空前膨胀,“唯技术论”者越来越多,其典型的论调就是“只有技术没有达到的地方,没有技术解决不了的问题。”无论是阿尔法狗和李世石的人机大战,还是引力波的发现,“伴随着科学新发现和技术新发明,向更多不可知的领域进军、向深度宇宙进军,人类在把握世界生存机制上表现得野心勃勃。”吴根友认为,今天的人文学者有责任反思科学技术的边界,思考一些科学家不曾思考但却和人类生存密切相关的问题。“人文学科在一段时间内已表现得太软弱,现在是时候做出正面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