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版水印须经过勾描、雕版、水印、装裱四个环节,工艺繁复。(朵云轩供图)
本报记者 陈熙涵
很多年轻人觉得创造比复刻更酷更牛,然而,在延安西路一幢灰色小楼里,工作着一群80后和90后,他们从美院毕业便来到这里,安于恒常的复刻工作,不仅难有扬名的机会,还或多或少面临着生活清贫的考验。他们是朵云轩木版水印团队的年轻人,正是他们用复刻技术创造着艺术,并且传承践行前辈“急不得、懒不得,方能成”的匠人精神。
团队里有一半都是“80后”“90后”
木版水印,顾名思义就是木刻雕版,颜料以水调兑,印之于素纸或绢。这项与雕版印刷术一脉相承的技艺源自隋唐,流传千年,靠的正是一代又一代匠人的传承。
好的木版水印做工之复杂细致,让人叹为观止。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朵云轩印制的任伯年 《群仙祝寿图》,分版2000多块,勾描画了6年,套印翻动纸张上万次———完成整套工序,历时8年,令原作中的枯笔印迹丝丝缕缕完全重现,令人叫绝。
朵云轩木版水印团队刚刚完成的一单,是宋代花鸟画名作———赵昌《写生蛱蝶图》。为活灵活现地再现画面上那三只蝴蝶呼之欲出的意趣,雕版环节就花了5个多月,制作了38块木版,套色不下上千次。陆燕玲,一个1987年生的女孩。她是赵昌《写生蛱蝶图》水印环节的技师。每天早晨8点,她来到水印室,打开加湿器,闭紧窗户,抄起喷壶,把撑干的画纸重新喷湿、压透,半小时后,准备才刚就绪。“水印自然离不开水。”陆燕玲笑说。举棕刷,掸刷少许淡墨于饾版,再提毛笔,蘸补一些浓墨,拉开宣纸,覆上饾版,在纸背拓印。每天,眼前这位80后不断重复这些工序。
渐渐的,蝴蝶和蚱蜢在笺纸上活了起来,虽不是原作,笔触、细节、氤氲的水墨气息,却与原作形神俱似。
据朵云轩木版水印中心主任郑名川介绍,目前他的团队里有一半都是80后年轻人,这两年还多了几个90后加盟。比如赵昌 《写生蛱蝶图》 勾描环节工作的孔妮延,雕版环节工作的王东巧、陈佳博等全是一众80后。这些年轻人刚从美院毕业就来到这里,开始在一个终日湿漉漉的车间,拜师学技而不是学艺。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他们的屁股几乎是“粘”在椅子上面的。他们被告知不能随便走开,哪怕是喝杯茶喘口气也得小心,因为工作室内的湿度需要随时监控,它关乎纸张的收缩,一个不当心就会套印不上色,满盘皆输。那种珍重的态度,如同修行般虔诚。
做事如人生,急不得、懒不得,方能成
在上海,老一辈人都管木版水印叫“木刻水印”或“水印木刻”。翻译家傅雷曾在给儿子傅聪的家书中专门谈起:“木刻水印在一切复制技术中最接近原作,工本浩大,望珍视之。”傅雷认为,朵云轩的陈老莲《花鸟草虫册》“在现在木刻水印中技术最好,作品也选得最精”。
时间如白驹过隙,在这个信息发达的世界,人们太容易喜新厌旧,太容易半途而废,忘记了要严肃地对待物品、对待工作、对待生活。郑名川向记者说出一个39枚印章的故事,足以证明木版水印这门传承数百年的技艺,仿若人生,靠的是手艺,更是心性,正如朵云轩开业公告中所强调的“精益加精,新裁别出”这8个字,急不得、懒不得,方能成。
赵昌 《写生蛱蝶图》 诞生于宋,原画历经千年,经多人之手收藏,现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诗、书、画、印“四全”的手卷,仅印章就多达39枚。木版水印的工作,要求必须完美呈现原画的每一个细节。然而,这大大小小39枚印章,有的因年代久远变得模糊不清,有的正反颠倒,或是在卷首卷尾只留有半个印章,给勾描和雕版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朵云轩的木版水印团队,为此耗费极大的心力,向历史资料和卷宗里找答案。比如,画面里一个上下颠倒的“台州市房务抵当库记”的半印,让人找不到端倪。通过研究历史,工作人员终于厘清一条清晰可见的收藏线索。原来,赵昌 《写生蛱蝶图》 最早是为南宋权相贾似道收藏,画幅首尾依次盖有其“贾似道图书子子孙孙永宝之”(半印)、“魏国公印”和“秋壑”等三枚收藏鉴赏印。后来,贾似道以卖国获罪,此卷在抄家时被官府没收,“台州市房务抵当库记”(半印),或许就是因为抄家时在贾似道家里发现的收藏书画多不胜数,此幅上的公章就被公务人员忙中出错地盖倒了。
除此之外,董其昌、乾隆帝等都在画上留下过印章。其中尤以乾隆的印章最多,分别有“乾隆宸翰”“几暇临池”两印,“乾隆御览之宝”“御书房鉴藏”等内务府加印数枚,足可见乾隆对该画的赏识。这些不太好辨认的印章,经过工作人员反复辨识、比对、还原、修复,最终做到原式原样,一个不漏,成为木板水印制作中的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