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这是一本在美国很轰动的书,作者因此进入了哈佛大学。作为寒门弟子中的幸运儿,作者以田野调查方式访谈了那些冲破不平等的同类伙伴,但他提出了更为深刻的问题——比起寒门幸运儿,更多的双重贫困生是如何进入了大学却无法融入,继而导致失败。也就是精英大学实际上背弃了贫困学生。寒门弟子上大学,这是一个世界性的话题。据统计,中国高校内的贫困生比例占据约为20%。贫富悬殊带来代际流动的固化,如何从教育开始化解?每个国家则有不同的方案。从这位美国学者的支招,我们也能窥见美国社会在教育上的痼疾,启发我们做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教育公平。为此, 讲堂编摘《寒门弟子上大学》一书中部分章节,以飨读者。
《寒门子弟上大学》【美】安东尼·亚伯拉罕·杰克著 田雷 孙竞超 译 责编 王晨晨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1年6月出版
【正文摘编】
本书所记录的, 是当今美国大学生的校园生活样态, 当我开始动笔时, 距离首批无贷款助学政策的启动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了。诚然, 助学政策的改革, 带来了本科生群体在构成上的显著变化, 让贫与富共处在大学校园。然而, 在任何共同体内成为“公民”, 所意味的都并非只是身体出现在某个场所。它还需要在情感上归属于那个地方, 就是那种塑造了你认为你是谁的情感。而本书所讲述的诸多故事, 也在逼迫我们去看清楚一个痛苦的真相: 被录取, 并不代表着能融入。当穷学生到达精英大学后, 他们接下来所要经历种种挣扎; 为了帮助他们获得成功, 我们需要做出什么改变, 不仅在校园之内, 还要延续至大学之外。
认真对待“过去”: 穷学生的多样性
研究者和大学管理人员往往认为, 天下的穷学生都一样,这么一来, 也就抹平了穷学生之间的巨大差异。如要理解眼下的学生, 大学首先必须去了解他们的过去。
*双重贫困生和寒门幸运儿之间的“出身差距”不是全部
要理解出身穷人家庭之本科生的社会生活, 我们的方法必须符合“穷人” 这个群体自身所内含的复杂性。说起这种复杂性, 本书从始至终, 我都在强调一个维度, 也就是在双重贫困生和寒门幸运儿之间的区别。区别在于, 虽同为出身低收入家庭的学生, 但一组在上大学前读过预科中学, 另一组则没有, 这就揭示了当前社会学大量研究的缺陷: 学者过于关注学生的家庭出身, 认定家世背景就固化了阶级结构。
孩童如何社会化, 取决于其原生家庭的阶级地位———诸如此类的思考方式也就导致了一种僵化的认识, 即当这些孩子进入青春期, 到了上大学的阶段, 能否取得所需的文化资本,也取决于家庭状况。如本书对英杰大学(编辑注:精英大学的代称)之学生生活的叙述所示, 文化资本从父母传承给子女, 但这并不是故事的全部。关键在于, 不能只盯着学生的原生家庭, 而要看到完整谱系内的经验, 是它们塑造了一个学生及其各种能力。
*邻里社区和高中流行着的隔离和大面积贫困是关键点
我相信, 我们必须考察学生在邻里社区和中学的经历, 因为它们是加剧不平等的“门户机构”。这能加深我们在理论上的认识———到底是什么塑造着本科生的日常经验, 也能让我们找到切实可行的办法, 为大学当前所热切追求的新多样性做足准备。
寒门幸运儿和双重贫困生之间的鲜明对比, 清楚地展示了高中构成了一种强有力的社会化力量, 这一阶段的经历,既塑造了学生在踏入大学之门时的学业倾向, 也培育了他们的能力———无论中学毕业后进入哪所大学, 决定了他们能不能投身大学生活并找到人在校园的归属感。不仅如此, 当目光不只限于家庭时, 我们就能够觉察种族的历史遗留问题,尤其是追溯穷出身的黑人和拉丁裔学生的成长经历, 在他们的邻里社区和学校总是流行着隔离和大面积贫困, 也能厘清这些种族主义的顽疾究竟是如何扩展阶级差异的。
*作为寒门幸运儿,我如何受益于预科学校的训练
我自己也曾是寒门幸运儿中的一员。当我从本地的公立中学转去财富遍地的格列佛预科学校时, 两个世界就撞在了一起。随着我渐渐熟悉格列佛的新世界, 我就发展出一种不同的理解, 关于社会阶级和种族, 也关系到特权和贫困。那就是为我后来到阿默斯特学院求学所做的训练———那是我的家庭不曾教过的东西, 也是从那些介绍大学生活的昂贵图书里永远学不到的东西。说起我在格列佛的经验, 它们教会我该如何经营关系, 无论面对的是身边有钱的同学, 还是拥有研究生学位的老师, 都能从容相处; 不仅如此, 我还因此预演了当回到家里之后, 如何与我的亲朋好友处好关系。
*奥贡大一时在故乡的朋友被杀了,如何帮助其度难关?
研究(高等) 教育的学者, 应当与研究城市(以及乡村) 贫困的学者加强交流, 这样一来, 我们就能更好地理解年轻学生在上大学前以及在大学期间的不同经历。结构性的不平等如何既植根于邻里街区, 也发生在校园内, 更充分地把握这个命题, 也能深化学者的认识, 从而更好地发现学生从中学到大学所面临的种种挑战。如此才能制定政策帮助学生融入大学校园, 同时做好准备, 解决学生所面临的诸多难题。
出身贫寒的学生———特别是黑人和拉丁裔的青年, 因为贫民窟和种族隔离的恶性交叠, 从来都无法摆脱高犯罪率、街头暴力、混乱无序, 以及自家街区和学校内的其他社会顽疾, 甚至到他们进入大学后, 这些麻烦还会持续困扰他们的日常生活。
奥贡在大学的第一年就遭遇到这种变故, 当时她在故乡的一位朋友被杀了。心理健康和咨询中心应该做好准备, 不仅要能帮助学生走过家里长辈亡故的悲伤; 当有同学的兄弟因黑帮交火而不幸丧生时, 咨询老师也应提供相应的援助。同样的帮助也要覆盖到来自农村地区的穷学生, 因为农业或矿难事故、黑肺病或越来越严重的吗啡类药物危机, 他们有时也难免经历亲友的亡故。
认识到我们的社会存在许多结构性的不平等, 并且理解此类不平等是如何影响学生生活的, 可以改进我们大学的政策、惯习和服务。
*开诚布公讨论美国贫困源与流,有助于学生正确认识自我
2015 年, 作者在阿默斯特学院做过一场讲座, 题目是《精英大学里的多样性》
开诚布公地讨论美国的贫穷和不平等问题———它们的源与流———以及它们在大学校园的展开, 还能帮助学生去认识他们自己。2015 年, 我在阿默斯特学院做过一场讲座, 题目是精英大学里的多样性。讲座结束后, 玛娅和托娅, 两个大二年级的学生, 找到了我“你的术语给我们提供了一种语言, 可以说出我俩的不同之处。”托娅此前读的是一家私立中学, 这多亏了怀特基金会的一笔奖学金———那是一家新泽西州的非营利组织, 将优秀的寒门子弟送到私立的寄宿或走读中学。但玛娅则留在纽瓦克, 读的是一所当地的公立学校。因为来自邻近社区, 这两位姑娘成为好友, 然而, 每当谈起在阿默斯特的经历, 她们却各执一词, 争执不休。玛娅说她经常会感到失落, 托娅却说她从来没有。在她们看来, 有了双重贫困生和寒门幸运儿这样的概念, 她们所体验的迥异就不仅能放回大学校园的语境, 还能拉回至更深远的视角———追溯她们在邻里街区所曾经历的不平等, 以及她们迥异的高中经历, 最终是如何塑造她们在阿默斯特所体验到的生活。此前, 玛娅和托娅只要一讨论, 就难免集中在个体差异上, 她们的辩论也因此像是一场人身攻击, 但有了上述的概念和语境, 这场讨论也得以提升为关于社会不平等的对话。
并未融入后果,受伤的贫困生会拒绝选择高光职业
我要感谢研究经济分层问题的学者, 得益于他们的工作, 我们现在知道, 从大学毕业能获得极大的回报, 一纸大学文凭, 在一生的经济收入上都有所体现。而现在, 我们必须从这个结果向前追溯, 理解读大学如何可能推动或阻碍这一过程, 分析其间发生的种种机制。换言之, 关于大学作为社会流动跳板的功能,关于大学如何襄助学生未来的成功, 抑或加深了他们当下的困境, 我们现在所知的并不够, 还须做更深入的观察和更细致的分析。
现在, 有学生拿到了一所精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但仅凭这个事实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利用起在校园里接触到的全部人脉和资源。 相反, 还有些学生, 比如瓦莱里娅和米格尔, 却把自己封闭起来, 远离大学社群, 显得格格不入,这些学生大多是双重贫困生。 在每一个精英机构的内部, 都隐藏着一套看不见的“课程表”, 里面写满了不成文的规则、未经解释的术语以及一整套局内人视为当然的事情。
在找工作时, 对于有些本科生来说, 他们所向往的工作环境最好接近他们在大学的经历, 无论是说周围的人员结构相似, 还是精英地位相仿, 但有些学生却反过来了, 他们想要逃离。心理学家瓦莱丽·珀迪-沃恩斯及其合作者曾对职场的专业人士进行过研究, 他们最终发现, 若是曾遭遇由环境所释放的敌意信号, 指向某种身份群体所属, 那么人们就倾向于在未来回避类似的环境。这种现象对双重贫困生伤害最深: 如果学生打心底相信, 大学录取了他们, 向他们许诺了一种强化学业训练且丰富社会阅历的生活, 然而当他们进入大学后, 又故意将他们排斥在局外, 那么等到毕业时, 他们就会避开那些高大上职业内的工作, 担心往事重演。
向前看: 政策解决方案
作者安东尼·亚伯拉罕·杰克 (Anthony Abraham Jack),出生于迈阿密的黑人穷孩子,作为一名“寒门幸运儿”,通过自己的天赋和努力走向成功。
从寒门幸运儿和双重贫困生之间的差异, 我们可以看出, 机会不平等是如何制约寒门子弟的, 不仅是在读大学期间, 还能追溯至更早先的阶段。双重贫困生曾读过的中学, 老师在学校一天到晚疲于奔命,不是争取起码的物质待遇, 就是平息校园里的打架斗殴。
*大规模增加经费资助穷学生去私立高校,非集体受益,这是彻底推卸责任
既然如此, 我们可否得出结论, 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大规模增加经费, 资助穷学生到私立学校去读书? 全国上下, 支持这一方案的声音目前越来越大。但必须指出, 这一方案也会导致持久的负面影响———也即, 公立教育会遭受系统性的投资缩减。将寒门子弟零星地送进私立学校, 这不是什么社会政策, 而是彻底推卸责任。无论是像“更好的机会” 或“为预科做预备” 这样的项目, 把来自低收入家庭的学生送进预科学校, 还是私立学校主动发起的计划, 为穷学生提供奖学金,凡此种种, 都是用心良苦的努力, 但问题在于, 从这些项目中受益的, 是个体, 而不是集体。
*“持久战一样”投资到资源、资金匮乏的社区是直面结构性不平等痼疾
我们这个国家现在需要的, 是社会学家帕特里克·夏基所说的“持久战一样的投资” ———以坚持不懈的努力, 去改造我们的公立教育, 尤其是要深入资金短缺、资源匮乏的社区。正确的答案是要反其道而行, 是要将这些当地人想都不敢想的资源投放到贫穷社区。只要穷学生也有机会接触各种资源, 就像他们同龄的富家子弟一样, 事实证明, 他们就能学会并且运用种种技能, 从而为在大学以及其他主流机构内取得成功而打下基础。 如要缩小这种机会和资源的鸿沟, 我们就必须直面根深蒂固的结构性的不平等问题———长期以来, 这么多美国社区为人遗忘, 这么多公立学校被视而不见, 原因即可追溯至此。问题既已深入骨髓, 而不平等又是四处扩散, 彻底的变革看起来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们当前的政治领导人还没有显示这种担当或见识, 敢于开启如此革命性的变革。
*方法之一:在公立高中培养“上大学”文化、启动“办公室时间”项目
但在州、县和城市的政策层面, 我们还大有可为, 甚至哪怕就是从一所学校做起。比方说, 高中的管理者可以在校园培养一种“上大学”的文化, 让学生提前学到人到大学后就能用上的技能。有些地方启动了看起来很有前景的改革, 包括“攀登指导” 项目, 这是一个由具有研究生学位的成年师长所构成的支持网络, 该项目会将中学生纳入这个网络, 让孩子们学会与指导老师打交道,作为平等的伙伴。此外, 在课程设置内外推进自立自强, 并且鼓励与成年师长打交道, 这也能造就一种读大学的文化, 还能帮助年轻人确立自己的学业追求, 对接大学校园的文化和社会规范。社会学家休·梅汉考察了加州的公立中学, 根据他的研究发现, 这些结构性的变革确能起到作用。
在与老师、辅导员和中学校长的座谈中,我也曾讨论过一个设想, 中学不妨向文理学院和大学看齐,在校园启用大学所用的同一套术语。比方说, 有些学校已经开始了变革, 它们将老师给学生的答疑称为“办公室时间”,甚至邀请学生的家人也参与进来, 这样一来, 学生的家庭不仅介入其中, 而且也能接触这套新语言。在这些变革中, 有些需要增加对公立教育的资金投入, 甚至要求持之以恒的意志, 方能将那些从私立中学移植来的做法上升为制度。有了上述变革措施, 我们就能缩小公立中学和大学之间的鸿沟———前者必须为所有苦出身的学生提供教育, 而后者则为那些穷学生提供最好的机会, 去创造新的生活, 前后之间不能是天壤之别。
*方法之二:高校里根本性解决食物短缺问题,提高奖学金以获得营养
但是, 只靠高中去努力, 帮助中学生为大学生活做好准备, 当然是不够的。到了大学阶段, 帮助学生的一种办法要数奖学金和助学金, 以盖茨奖学金为例, 资助者直接将现金转账给学生, 从而弥补了预算和实际开销之间的差额。
食物短缺, 是我在英杰大学做访谈时反复出现的一个问题, 也是长期困扰全美大学本科生的一种顽疾。康涅狄格学院不再向春假期间留校的学生收取费用。有些学校, 如弗吉尼亚联邦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 为学生开设了食物供应站或储备室。这些举措都指向了正确的方向, 但只有它们还是不够的。在校园内开设一处食品供应站, 就好像在撕裂的伤口处贴上一贴创可贴。我们需要全国性的政策变革, 这样才能帮助全国各地的大学生。
其一, 扩展“补充营养援助计划”, 覆盖至大学本科生; 其二, 提高佩尔奖学金的额度, 增加学生通过此项目可以拿到的现金。学生获得了更有营养的食物, 不仅有益于他们的健康, 还能将他们的一部分时间解放, 无须再轮班倒地打工, 也能投身于充实自我的学业和社交活动, 比如参加名人讲座或者学习小组。
李念编摘自《结束语 在录取之后》原文2万字
【书籍目录】
作者:安东尼·亚伯拉罕·杰克
编辑:钱亦琛 李念
责任编辑: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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