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简《金縢》正面。
李学勤(左二)与工作团队一起整理清华简。(江胜信摄)
夏末秋初的太阳给清华大学图书馆老馆披上浅金色光晕,翠绿的爬山虎在红砖墙体上悄悄蔓延。百年前,它会不会也是眼前这模样?
它还是它;却又不是原来的它。曹禺曾在那里完成 《雷雨》,钱锺书曾立下豪言“横扫清华图书馆”,杨绛曾写下 《最爱清华图书馆》 ……今天,83岁的文史大家、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李学勤带领一批学者在那里考释清华简。他们已经或正在留下永不消散的气息。这气息,流连于拱门下、书桌前、楼梯扶手上……
沧桑,静谧,历史沉淀之地。它沉淀的何止是1912年建馆以来的历史? 穿越2300年的时光隧道,清华简让毁于“焚书坑儒”的失传经典得以复活,让先秦诸多历史谜团得以廓清,让中华民族文明根脉得以重现,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让“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
一睹清华简
清华简,清华大学所藏战国竹简的省称。
清华图书馆老馆4楼那间戒备森严的库房,是清华简现在的家。三把钥匙:图书馆、校方安保、“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各执一把。若想凑齐钥匙一睹清华简真容,手里得有校方批文。
日前,一支由20多位年轻人组成的队伍获此良机。这是个国际组合,不论是黄皮肤还是蓝眼睛,嘴里都蹦着“尚书”“战国”“简帛”等词儿,他们是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和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暑期研习营的境外研究生学员。
研习营于8月22日在清华大学近春园开营,李学勤为学员们上了第一课。他前阵子做了个腹部手术,之后又不小心摔了一跤。这天上午,他由两名助手搀扶着来到课堂。两个小时后,他用“说过多次的一句话”作结尾:“清华简的保护、整理和发表是‘中心’的责任,而清华简的深入研究则需要中外学术界共同参与,这也是在座各位的事业。”出于这样的心意,李学勤承诺将在原日程之外给大家增添一项:观看清华简。
8月24日,本报记者作为研习营唯一的旁听生,有缘随学员们一起,走进清华简库房。
库房恒温恒湿,防尘防菌。70多个不锈钢盘子列队般摆放在工作桌上,蒙着盖子。工作人员将其中两个揭去盖子,学员们拿着放大镜和冷光手电,凑近观察。盘子约50厘米长,30厘米宽,装着经药物处理过的蒸馏水,二三十支长短不一的狭长竹简平铺在盘底。竹色如棕,墨迹如漆,字形如鸟如虫,有的还在字与字之间画上红色格线,即所谓“朱丝栏”。
为防止竹简悬浮游移,每一支均用白色十字绣线缠在略宽略长的玻璃条上,顶端拴一枚不锈钢编号牌。平时,竹简有字的那面是朝下的,以抵挡光线辐射。除24小时不间断监测外,每隔一星期,工作人员将为清华简添加调配好的浸泡液,并给它们“体检”。
经2300年埋藏后重见天日,清华简早已失去了竹片本该有的硬度和弹性,变得糟朽、脆弱。“就像开水中熟透的面条。”李学勤做了个比喻,“看上去一根根挺好的,其实一捞就断。”唯有无微不至的照料,才能让这些失而复得的遗珍不再得而复失。
入藏清华园
李学勤为学员开的第一课是“清华简研究”,他先从清华简的来历说起。
“它们是被盗掘的,出土时间和地点已经无从得知。2006年底,这批简在香港兜售,文物商提供了8支样简。”彼时,香港文物市场假简充斥,不少买家曾受骗,不敢轻易出手。
“有一支简的内容让我非常吃惊。”李学勤说到这里,支撑着病体缓缓站起,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廿又一年晋文侯仇杀惠王于虢。他解释道: “仇”在这里念“qiu”,晋文侯,姬姓,名仇。“仇”的楚文字字形很特别,没有深入研究的人是不可能知道那种写法的。这支简说的是两周之际,携惠王 (又称携王、惠王) 被晋文侯仇杀于虢国。该史实在 《史记》 中未提及,《左传》 中仅有“携王奸命”这语焉不详的四个字;但古本 《竹书纪年》 提到了,知道的人极少。
一个生僻的楚字,一段隐匿的历史。直觉告诉李学勤,这不像是假简,极有可能是真正的战国竹简!
2008年6月4日,一场饭局促成这批简与清华大学的结缘。时任校党委书记陈希等校领导宴请古典文献研究中心新引进的资深学者傅璇琮及其夫人,杨振宁夫妇、李学勤夫妇等作陪。席间,李学勤谈到这批竹简,“如果是真的,那就是司马迁也没有看过的典籍。”陈希很震惊,当机立断———竹简真伪,由李学勤来调查;是否购买,由校领导来决策。
紧接着,李学勤和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李均明研究员专门去了趟香港,与香港中文大学古文字学家张光裕一起去观察竹简实物,确定竹简为真。众买家闻风而动,虎视眈眈。清华大学校友赵伟国果断出资,购得这批竹简,捐给母校。此时距离那场饭局仅一个月。
在李学勤印象里,2008年7月15日 这天“特别闷热”,他梦寐以求的竹简终于入藏清华大学,成为“清华简”。
当时,打开装着竹简的大塑料箱,气味刺鼻。过去,它们一直深埋于地下水位以下,属于饱水竹简,出土后不能脱离水。为此,文物商将竹简连同湿泥,用保鲜膜层层包裹,浸泡在化学溶液中,并给某些断简衬以新竹片。这些 自以为是的“保护”措施让清华简危在旦夕。未经杀菌的新竹片是微生物滋生的温床,在饱水密闭环境中,与竹简互相感染,浸泡液中所含有的磷酸根离子加速了霉菌的蔓延,竹简表面出现了白色点状物。“这太可怕了。”李学勤说, “过去曾有过惨痛的 教训———半天时间,霉菌就能把竹简烂出个小洞!”
对竹简的清洗保护工作立即展开。李学勤年纪大,眼睛不好,手容易抖,这项细活只能交给年轻人干。他骑辆自行车,天天跑学校看,“他们用最细的毛笔,刷去竹简表面污物,但要避开墨迹。一人一天只能清洗出十几支。”光是清洗,就足足花去三个月!
经清点,清华简共包含约2500枚有字竹简,残断比例少,整简长度10厘米至46厘米不等。无字残片经AMS碳十四测定,可判定清华简年代为公元前305士30年,相当于战国中期偏晚,与业内所熟知的郭店简和上博简相仿。但在内容上,郭店简和上博简的主体是儒、道,清华简的主体是经、史。
随葬书籍的特点与墓主人的身份和爱好有一定关系。“银雀山汉简主要是兵书,墓主显然是位军事家;郭店简和上博简,墓主可能是哲学家;”李学勤笑称,“这一次 (指清华简),我们‘挖’到一个历史学家!”
价值堪比“孔壁”“汲冢”
听完暑期研习营第一课,学员们特意去拜祭清华园内由梁思成设计碑式、陈寅恪撰写碑文、用以纪念王国维的“三绝碑”。王国维先生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以碑文上那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最为概括;但对从事历史研究的人来说,深意远不至此。
1925年春,吴宓邀请王国维出任清华研究院 (即后来通称的国学研究院) 导师。这年7月,王国维为暑期留校学生作了题为 《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现之学问》 的演讲。他一开头便说:“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现。”他认为“自汉以来中国学问上之最大发现”共有两次,“一为孔子壁中书,二为汲冢书”。
学术界摘引不衰的,除了这篇著名的演讲,还有他的“古史新证”课程讲义。该课程中,王国维首创并倡导了古史研究最有影响的治学方法———“二重证据法”,即“纸上之材料”与“地下之新材料”相互印证。上世纪20年代初,中国现代考古学萌芽,地下遗存被陆续发现。王国维感慨“吾辈”之“幸”:“此‘二重证据法’,唯在今日始得为之。”
但王国维之幸,应不及李学勤之幸。“孔壁书”和“汲冢书”早已逸失,王国维对它们推崇的背后,掩着一声叹息。李学勤却遇到了清华简,他说,“学者们认为这批竹简的出现,堪与前汉的孔壁、西晋的汲冢媲美,也未为过誉。”
这种媲美,绝不限于重要性上的比较,还牵及清华简和“孔壁”、“汲冢”在内容上的奇妙缘分。
让我们从“孔壁”和“汲冢”的多舛命运说起,而“孔壁”又得从秦始皇于公元前213年颁布 《挟书律》 说起。《挟书律》 下令把原来东方六国的历史文化典籍、诸子百家著作全部烧毁。孔门弟子后裔伏生把 《尚书》 偷藏于泥墙夹层后,逃亡别处。汉惠帝四年,《挟书律》废除。伏生返回家乡,取出 《尚书》,因风雨侵蚀,它们竟朽烂过半。伏生用汉代通行的隶书重新整理出其中28篇,被后人称为“今文 《尚书》”。半个多世纪后,景帝末年,分封到曲阜的鲁恭王为扩充王府,下令拆除近旁的孔子故宅,意外发现孔宅墙壁中竟有竹简,它们很可能是孔子后人为逃避“焚书”而藏匿的,这便是著名的“孔壁中经”,又叫“孔壁书”,或以“孔壁”二字指代。其内容以 《尚书》为主,用战国古文字书写,被称为“古文 《尚书》”,经孔子十一世孙孔安国整理,篇目比“今文 《尚书》”多出16篇。今、古文 《尚书》存有很大差异,中国学术史上延续至今的今古文之争自此发端。西晋战乱中,今、古文 《尚书》 都散失了。东晋的梅赜向朝廷献出一部《尚书》,包含33篇今文 《尚书》 和25篇古文 《尚书》,流传至今成“传世本”。该书来历蹊跷,更让人不解的是,其中的今文 《尚书》 尚且难懂,理应更为艰涩的古文 《尚书》竟相对晓畅。经反复辨析,宋代以来学者大都认为梅赜所献古文 《尚书》 系伪作,称之为“伪古文 《尚书》”。
再说“汲冢”。西晋之初,汲郡一座战国时期魏国墓葬被盗掘,惊现十多万字竹简。竹简损毁严重,荀勗、和峤等学者历时十载,整理出75篇“汲冢书”,其中最重要的是先秦编年体史书 《纪年》12篇,又称 《竹书纪年》。让人痛心的是,全部竹简和大多数整理成果在西晋宗室“八王之乱”中毁于战火,仅在古书中保存有 《竹书纪年》 某些佚文。
“孔壁”和“汲冢”仿佛历史微茫星空中划过的两颗彗星,炫目之后便消逝不见。但对仰望星空的人来说,那两道光已凝滞为 《尚书》 情结和《竹书纪年》 情结。古代史研究专家张政烺生前总是说,“什么时候挖出《尚书》 就好了。”李学勤对散落在古书里的 《竹书纪年》 佚文了然于胸,佚文中关于“晋文侯杀携王”的孤史竟然在清华简上得到印证,于是才有了上文提到的那场饭局和一个月后清华简的入藏。
随着进一步释读,让李学勤和他的研究团队欣喜不已的是,清华简的主体是 《尚书》 和体裁与 《尚书》 类似的文章,同时还有一部类似 《竹书纪年》 的编年体史书 《系年》。曾经湮灭的“孔壁”和“汲冢”,竟能在清华简中现出影子! 若王国维在天有灵,想必会将他所认为的“自汉以来中国学问上之最大发现”,从两次修改为三次了。
2008年10月,全国10家文博机构的11位专家对清华简出具 《鉴定意见》,“这批战国竹简是十分珍贵的历史文物,涉及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是前所罕见的重大发现,必将受到国内外学者重视,对历史学、考古学、古文字学、文献学等许多学科将会产生广泛深远的影响。”
补正传世经史
自2010年起,上海的中西书局以差不多一年一辑的速度,出版“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对清华简的整理报告,目前已推出第六辑。李学勤估算,全部整理报告的体量大约为十六、十七辑,也就是说,目前才完成约三分之一。
清华简上的文字是六国古文字,“言语异声,文字异形”,和秦国的大篆分属完全不同的文字系统。一场“秦火”,六国典籍付之一炬,六国古文字传承遽然断流。“有些字尽管认得,却读不通,太难读了!”李学勤感慨。西晋整理“汲冢书”
尚且历时十载,在语言文字经过更多变迁之后,今天整理清华简不可能更快。“就算全部整理完了,那也只是凭我们现在的能力,提供一个本子,请大家来继续研究。今古文之争,争了都两千年了;清华简也会留给子子孙孙来讨论。”
对清华简,李学勤从来只说“初识”。
但哪怕只是“初识”,足可拼出原始而生动的中华民族早期文明图谱。李学勤曾说过一句玩笑话,但也是真话,“读起来实在太激动,每天读得多了,心脏会受不了。”
清华简内容的厚重与深广,不可能在报纸的篇幅里一一尽述。不妨从其主体的经史入手,经有《尚书》,史有 《系年》。我们先通过 《尚书》 例篇一起“初识”清华简。
《金縢》 ———清华简中,有一篇题为 《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将其与今文 《尚书》中的 《金縢》 对照,虽然个别地方不一致,但显然,《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 就是 《金縢》。相传 《尚书序》 是孔子写的,孔子曾在序中概括 《金縢》 的内容,“武王有疾,周公作 《金縢》”。孔子生活的时代早于清华简的抄写者,可清华简上这一篇为何不叫《金縢》,却用了一个长达14个字的题目呢? 显然,抄写者未见过 《尚书序》。整理此篇的刘国忠教授提出大胆猜测:有两种可能,一是抄写者不知“金縢”这个篇题,那说明当时流传了不同的 《尚书》版本;二是此文当时根本就没有“金縢”这个篇题,那么 《尚书序》 就不是孔子所作,而是另有其人了。
《说命》 ———《说命》见于东晋梅赜所献古文 《尚书》。此书到底伪不伪? 伪在哪里?清华简中的 《傅说之命》 终于为旷世之争画上圆满句号。《傅说之命》最早发现于2008年8月13日,李均明、刘国忠等在清洗竹简时,在一支简的背面看到“尃敚之命”四个字。李学勤闻讯赶来,非常激动,说“尃敚”二字就是“傅说”(音念“付月”),傅说是商王武丁的贤臣,《傅说之命》 即 《说命》。《尚书序》 曾明确 《说命》 共有三篇,梅赜所献古文 《尚书》 中,《说命》正是三篇,清华简中,《傅说之命》也正好三篇。以此结合 《金縢》 可推测,尽管清华简抄写者未见过《尚书序》,但清华简或可证明 《尚书序》 的存在。再看内容,清华简《傅说之命》 和梅赜古文 《尚书》 中的 《说命》 完全是两回事,前者讲了武丁如何依据天命寻找贤臣傅说,后者却是傅说对武丁进言治国之道。《傅说之命》 的部分内容与 《国语·周语》 的引文完全一致,这就足以证明 《傅说之命》 是先秦时期 《说命》 的原貌,而梅赜所献古文 《尚书》 中的 《说命》 是后人编造的,进而证明整本书有伪。
《厚父》 ———《尚书序》 及今、古文 《尚书》 中都没有 《厚父》,但清华简中有 《厚父》,且被考证为 《尚书》逸篇,依据是其中的“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一段话,与 《孟子》所引 《尚书》 相似。《厚父》 中,“厚父”对“王”阐述了畏天命、知民心的重要性。今年4月15日,李克强总理在清华大学考察清华简,获赠一幅书法作品,上有根据 《厚父》 竹简照片放大描摹的八个古文字,对应为今天的汉字,是“民心惟本,厥作惟叶”。李学勤诠释道:“这句话说的是民心是根本,人民要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有什么趋向和发展,都是从‘本’里派生出来的‘叶’,执政要重视民心。”以史资政,古为今用,清华简里包含着很多这样的智慧。
《保训》 ———清华简中的 《保训》虽未见于 《尚书》,但完全是 《尚书》体裁。此文开头说“惟王五十年”,先秦时期在位五十多年的国君不多,只有周穆王、楚惠王等人,《保训》里的“王”会是谁呢? 从古至今大多学者认为周朝的实际开创者周文王生前并未称王,李学勤最先不敢考虑周文王,但他很快就联想到 《尚书·无逸》 篇中所说“享国五十年”的周文王,清华简中“惟王五十年”的“王”,那很可能就是周文王。对 《保训》 的进一步释读证实了李学勤的猜测。《保训》 是“王”对“发”的遗训, “发”正是周武王的名字,能对姬发直呼其名并交待遗训的,当然就是周文王姬昌了。《保训》 不仅为周文王称王提供了有力证明,还将周文王遗训生动再现。周文王以虞舜和商汤六世祖上甲微的史事,要求太子姬发遵行一个思想观念--“中”,也就是后来说的中道。
中国考古黄金时代刚开始
我们再通过 《系年》 继续“初识”清华简。
上文提到的与 《尚书》 相关的简文,篇幅从7支简至14支简不等。与此相比,共有138支简的《系年》 可谓体量庞大。《系年》 分为23章,记述了从周武王伐纣到战国前期的史事。它不仅修正了传世史籍,甚至填补了历史空白,《系年》 第三章关于秦人始源的记载,便是其中之一。
西周覆亡,周室东迁,秦人雄起西方,称霸西戎,逐步东进,终于兼并列国,成就统一大业。李学勤认为,秦朝存在时间虽短,对后世的影响却相当深远。“特别是秦人的文化,有其独具的特点。伴随着秦人的扩张,带到全国各地。研究中国的传统文化,不能不追溯到秦人。秦人从哪里来,其文化有怎样的历史背景,是学术界争论已久的问题。”
关于这一问题,长期以来的主流意见是秦人出自西方,《史记·秦本纪》 及 《赵世家》 中,曾详述秦的先世,“在西戎,保西垂”,蒙文通先生的 《周秦少数民族研究》便据此认为“秦为戎族”。也有一些学者持不同意见,比如钱穆的《国史大纲》 主张“秦之先世本在东方”,理由是 《秦本纪》 中提到秦先为嬴姓,分封之后以国为姓,而很多国族凡可考定的都在东方。清华简 《系年》 第三章廓清了这一千古谜团,其中提到,奄是商王朝的东方大国, “商奄之民”反周失败后,被周人强迫西迁至“邾虚土”这个地方, “商奄之民”正是秦的先人。
“这真是令人惊异!”《系年》的这一记载让李学勤很兴奋,“‘邾虚土’是 《汉书·地理志》 天水郡冀县的‘朱圄’,可确定在今天甘肃甘谷县西南、礼县西北。目前,礼县已发现周代遗址。根据 《系年》 提供的珍贵线索,从礼县往北,就是‘邾虚土’可能的位置。”
在《尚书》 和 《系年》 之外,清华简中另有很多重要文献,比如 《周公之琴舞》、《算表》 等。
《周公之琴舞》 为周公及周成王所作,是一组十分重要的乐诗,这不仅是佚诗的重大发现,也是佚乐的重大发现。它和六经之中唯一完全失传的 《乐经》 会有关系吗?李学勤说:“和‘乐’肯定有关系,但会不会就是 《乐经》 的内容,没人知道,因为谁都没见过《乐经》。”
《算表》 是由21支简串编而成的计算表格,用编绳及朱丝栏分隔数码,为迄今所见中国最早的数学文献实物。它采用十进位,能进行100以内任意两位数的乘除,功能远超九九乘法表,为当时全世界最先进。
正是因为一项又一项惊世发现,清华简因此将改写先秦历史、文学史、科学史……从上世纪70年代出土马王堆帛书,到90年代出土郭店竹简,到近年从境外购回上海博物馆藏竹简和清华简,“地下之新材料”成为订正“纸上之材料”、探寻中华民族文明根脉的学术潮流。王国维说他的时代是“发现的时代”,李学勤感慨自己是被历史厚待的学人,他的时代是“大发现的时代”。上世纪90年代起,有学者认为中国考古“已进入黄金时代”,李学勤如今面对惊世清华简,却淡定地说:“黄金时代才刚刚开始呢!”
文汇报首席记者 江胜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