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1日,耶路撒冷,以色列总检察长曼德尔卜利特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起诉总理内塔尼亚胡。|视觉中国
11月20日,以色列总统给予蓝白党的组阁期限截止。继利库德集团组阁努力失败后,蓝白党也没有成功组阁。这意味着年内的第二次大选仍然未能使以色列打破政治僵局。
随之而来的,是以色列政治惯常的不同阵营领导人之间的激烈“口水战”:甘茨抨击一个秉持极端主义,“只关心某个人(即内塔尼亚胡)利益的阵营”阻梗了以色列民主。内塔尼亚胡则抨击甘茨和拉皮德(蓝白党共同主席)拉阿拉伯政党组成少数派政府为“痴心幻想”。以色列家园党领导人利伯曼抨击内塔尼亚胡与反锡安主义的超级正统派势力沆瀣一气,还抨击以阿拉伯裔为基础的“联合名单”党是“第五纵队”。“托拉联盟党”领导人则怒斥利伯曼可耻、丑陋、反犹。
年内,以色列已经相继举行了两次大选。2019年4月大选,内塔尼亚胡领导的利库德集团获得了胜利。他继续获得沙斯党和托拉联盟党等犹太教超级正统派政党的支持,但仍然未能争取到过半数当选议员的支持,组阁功亏一篑,不得不再次举行大选。同属右翼阵营的利伯曼拒绝入阁,是内塔尼亚胡功败垂成的关键。利伯曼和他领导的以色列家园党坚决不加入有超级正统派政党入阁的政府。9月的第二次大选,甘茨领导的蓝白党和内塔尼亚胡领导的利库德集团在公布的选举结果中领先。内塔尼亚胡和甘茨相继获得总统利夫林的组阁授权。但两个月过去了,两人都难以凑出足以组阁的议席数而相继失败。内塔尼亚胡组阁时面临的问题与4月大选后雷同,继续受到利伯曼的拒绝。而甘茨虽然能获得在第二次大选中议席大增的阿拉伯裔政党"联合名单"的部分支持,却难以赢得利伯曼领导下的以色列家园党的入阁。尽管总统利夫林和利伯曼一再呼吁甘茨和内塔尼亚胡放下前嫌,组建联合政府,但两大政党间也难以弥合分歧而达成妥协。
组阁僵局正是以色列社会政治深度极化的体现。沿着中(左)/右、世俗/宗教、犹太人/阿拉伯人这三条轴心,当今以色列政坛陷入了深度的裂痕和极化:
中(左)右分歧:蓝白党和利库德集团分庭抗礼
左右之间的分歧在以色列历史悠久。这种分歧的一方是以利库德集团为核心的右翼政党,另一方则是以工党等左翼势力。但随着新世纪以来工党的不断裂变和衰落,该党在今年4月和9月的两次大选中仅仅获得了6席和8席,而且缺乏强有力的领导人,实际上已经难以与利库德集团抗衡。
以甘茨和拉皮德为共同主席的蓝白党,则主要代表着以色列的中间力量。该党在国家安全和经济领域与利库德集团并没有明显区别,但对宗教—民族极右翼势力(以内塔尼亚胡为粘合剂)长期以来的反民主、腐败统治极为担忧。无论工党还是蓝白党,都反对加入内塔尼亚胡领导的政府。在11月初拉宾被刺24周年的纪念仪式上,甘茨在发言中将自己塑造成拉宾继承人的形象,致力于维护一个安全、民主的以色列。他抨击那些“毫无底线的政客”将憎恨用作为个人和党派谋利的政治武器。
▲4月10日拍摄的资料照片显示,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在特拉维夫向支持者致意。|新华社
而内塔尼亚胡正是他在发言中所影射的“毫无底线的政客”。在内塔尼亚胡的长期领导下,宗教和民族主义极端势力在以色列国内持续膨胀。他们强化以色列国的“犹太性”、限制宗教自由、限制非政府组织活动以及在被占领土侵犯巴勒斯坦人权利等做法,导致“曾经激发世界想象力的世俗、进步版本的以色列已成过去”。内塔尼亚胡与特朗普沆瀣一气,为规避反腐调查和赢得选战胜利的种种政治操控,也让许多人不齿。2019年2月,他力促犹太家园党与“犹太权力党”合并,以壮大极右翼盟友。而“犹太权力党”的骨干成员大多是已故的犹太极端主义者卡汉(Meir Kahane)的门徒。而卡汉所创办的政党因宣扬种族主义在1988年被以色列国会禁止参加选举,在1994又因其鼓噪恐怖暴力而被以色列彻底禁止。2019年4月和9月,内塔尼亚胡还两次在临近大选投票前宣称,一旦他当选总理,将兼并西岸定居点。以此取悦以色列国内极右翼势力。
教俗对立:超级正统派拥有“霸权”地位
建国一代锡安主义者的目标是建立一个西方式的现代世俗民主的以色列国。但实际上,犹太教长期处于一种“国教”的地位。即使在犹太教正统派人数占比较低的情况下,该派在以色列社会政治中仍然有着广泛的影响,在婚姻确认、犹太身份认定、守安息日等一系列议题上几乎形成了垄断性权力。在北美等地犹太教中处于主导地位的改革派、保守派等非正统派犹太教,在以色列却长期面对正统派霸权而难以获得合法地位。长期以来,超级正统派掌控下的学校,是以色列教育体系中的一个“独立王国”,有一套非世俗化的课程体系。在全民(阿拉伯裔除外)义务兵役制下,超级正统派经学院的学生却可以以宗教理由免于服役。数量庞大的经学院学生还很少参与劳动力市场,而长期依靠政府补贴生活。占据人口大多数的世俗以色列人与正统派犹太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社会和心理隔阂。
伴随着人口的快速膨胀,新世纪以来,犹太教超级正统派在以色列社会政治的特权问题,日益引发尖锐矛盾。经学院学生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免于兵役,尤其成为斗争的焦点。新世纪以来,以色列自由派犹太青年的服兵役和参加战斗的意愿在下降,有些人通过移民国外或“良心抵抗”而逃避兵役,导致以色列国防军面临日益紧张的兵源不足问题。与此同时,人口日益膨胀的超级正统派也免于兵役,这进一步加剧了兵源不足。以色列社会主流强烈要求超级正统派在服兵役这个涉及国家安全的议题上承担更大的责任。无论蓝白党的拉皮德还是以色列家园党的利伯曼,在他们的政治生涯中都曾将这个议题上的突破作为重要政绩。2014年3月,以色列通过法案,要求超级正统派男性青年服役,从2017年开始,规避兵役将遭受刑罚。但该法案也引发了超级正统派的强烈反对。超级正统派青年开始频频开展抗议示威,扰乱公共交通、辱骂甚至袭击国防军士兵的事件也不时出现。2015年,内塔尼亚胡政府一上台,就马上推动修订这一法案,以取悦超级正统派。以色列国防军征召超级正统派青年入伍服役的指标由此也往往落空。2018年起,以色列男性青年的义务兵役期限缩短,进一步加剧了兵源紧张问题。时任国防部长利伯曼以军事需要为由,强烈要求向超级正统派征兵,而“托拉联盟党”则以退出政府作为要挟强烈反对。
▲4月7日拍摄的资料照片显示,在以色列特拉维夫,一名男子推着婴儿车走过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的竞选海报。|新华社
围绕兵役问题的斗争,使甘茨等前国防军高官,以及拉皮德和利伯曼等世俗政党领导人,与超级正统派的关系高度紧张。内塔尼亚胡在4月大选后也曾极力拉利伯曼入阁,但利伯曼却表示不想成为“一个尊奉犹太教法的政府”中的伙伴。9月大选后,利伯曼再次表示,如果内塔尼亚胡在兵役法、安息日公共交通、公民婚姻、宗教学校课程体系等议题上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入阁就免谈。其中有些问题,比如宗教学校课程问题将触动正统派教育体系的独立性,在政治上甚至比兵役问题更具爆炸性。内塔尼亚胡根本就无法满足这些条件。利伯曼本人也被超级正统派冠以“超级正统派之敌”。9月,一位超级正统派拉比以不想见利伯曼为由,拒绝为利伯曼的儿子证婚。而利伯曼的儿子为该拉比的学生,也属于超级正统派。
族裔对立:阿拉伯人和犹太人的矛盾根深蒂固
从族裔的角度来看,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之间的矛盾本就根深蒂固,并始终与锡安主义运动和以色列国发展的历史进程相伴随行。在锡安主义运动和以色列建国进程中形成的“被剥夺感”,建国后长期存在的“二等公民”地位,以及对巴勒斯坦同胞悲惨命运的休戚与共之情,使阿拉伯裔社群长期难以融入以色列社会主流,并对掌控政坛的犹太右翼势力极为厌憎。近年来极右翼势力推动的“犹太国家法”,更使阿拉伯裔的社会文化地位明显下降。誓将内塔尼亚胡拉下马的决心,提升了阿拉伯裔选民的投票积极性,使阿拉伯裔政党联盟“联合名单”在2019年的两次选举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也在第二次选举中帮助蓝白党增加了选票。但在内塔尼亚胡、利伯曼等所代表的右翼政治势力看来,阿拉伯裔政党是威胁以色列国家安全的“第五纵队”,根本不可能合作共处。
根据以色列的法律,在接下来的三周时间,以色列国会的任何一位议员均可出面筹建一个获得61个议席支持的政府。若没有议员能完成这一组阁使命,以色列将不得不举行新一轮大选。
“靴子”迟迟不能落地。自身深陷反腐漩涡而面临刑狱之灾的内塔尼亚胡,能否继续稳定地承担其“看守”内阁之责?是否会因党内不满和刑责调查而在利库德集团内部遭遇众叛亲离并退出盘踞已久的政治舞台?各个主要政党之间又将如何分化离合?严峻的外部安全挑战是否会推动以色列内部不同阵营之间的暂时休战言和?经历了一年的选战乱局,以色列仍将继续在一种不稳定、不确定的处境中踌躇。
作者:汪舒明(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副研究员、上海犹太研究中心副主任)
编辑:王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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