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纪中
《水浒传》剧本创作后期,我们开始看外景,看了很多地方,还修建了梁山。 我们去了广西合浦,星岛湖的水库非常像水泊梁山,当地政府也很积极,我们就在那里复制一个聚义厅,拍了大量的外景。包括上山下山,水浒后寨——大家生活的地方。
我们坐汽艇在无锡周边看,最后还是选择了现在的水浒城的位置。当时我带着美术师一步步地丈量,最终规划出了无锡水浒城。
我们还去了湖北蒲圻,1995年3月8日,这个日子我不能忘记。那天我遭遇了有生以来最严重的车祸。当时还没有高速,我们乘坐一辆右舵的香港的车,因为我比较壮,就坐在了车的前排。车开得比较快,没想到对面 突然来了一辆装石头的拖拉机,我们车的司机掰了一把轮躲出去了,我就被送上去了,与石子车狠狠相撞!
我当时惨不忍睹,脸撞破了,鲜血横流。实际上最严重的是我的腿、胯、髋臼。车门已经撞得不成样子,同行的人弄开车门,把我从车里拖出 来——剧痛无比。
我被拉回武汉后,在医院的骨科住了两周,检查了两遍才发现问题所在:情况非常严重,髋臼骨折,股骨头有碎片。原本想以治疗脱臼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结果根本解决不了。当时的受伤情况,武汉的医疗水平无法治疗。两周之后,我的腰部以下被全部裹满石膏,如同一个硬壳一样被抬上飞机,为了能够安放我这个特殊病人,飞机还拆了几个座。
1995年网络还没有这么强大,消息传播得不像今天这么快,只有报纸登了一小块,说我们遭受了车祸,多严重没有说。但我的胯骨、髋臼,整个碎了三块,股骨头也碎了一块。
回到北京积水潭医院,检查和制定手术方案又花了两个星期。终于在受伤一个月之后,由积水潭医院的大骨科医生给我做了手术,手术进行了 7个小时,在我的腿上划了一尺六的刀口:把肉层层剥开一直到髋臼,把股骨拉出来,把里面的碎片清除掉,再把骨头放回去,一层层地缝好。最后用一块钢板固定住了我的髋臼。
到今年算来已经23年,23年过去了,这块钢板依旧。这场车祸导致我的整条腿外侧是麻木的,而且脚非常疼。
幸运的是,手术非常成功,7天之后拆线。
我出了车祸之后,自己也在思索:我是否就此放弃工作?还是我付出这么大代价仍要继续完成工作?
拆线之后,我被批准出病房养病,直接就回到了剧组,家都没回。当时心中有一个信念:人生难得几回搏!
人生难有几回搏,现在真的是拼搏的时候,即使我现在不能行走,但是可以躺在床上来指挥工作。剧组在南三环的海军招待所,我就在那里,在床上指挥作战。当时没有可以摇起来的床,剧组的木工就为我做了一个可以撑起来的床,那个床支起一块板子,让我半靠在床上。我的身体底下 整个糊满了石膏,在床上维持工作。
我当时是《水浒传》的总制片主任,所有的生产过程都要过目,所有 的图纸都要看,确定它在哪加工,要多少钱等等很多复杂的事务。
大家都围在我的床边开会。还有一个插曲,有人去举报说张纪中太霸 道了,开会他躺着,别人站着。后来真的有人来调查,是不是有这样一个 霸道的人。调查人说来了以后才发现我们确实是在用生命在工作。
我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才拄着双拐开始下地。当我第一次能直立着站起来的时候,只站立了20秒,腿部充血剧痛!很快站立时间就一次比一次 长,开始20秒,后来是几分钟,再到10分钟,再后来就可以拄着双拐行动。
所以在我逐渐康复的那段时间,我是拄着双拐到各个部门去检查工作 的。副导演他们经常跟我开玩笑说,只要听到楼道里拐杖的声音,他们就 会认真地看剧本。因为当时我对副导演的要求是熟读剧本。
我们是11月开拍的,在这个过程中,我拄着双拐到处跑。
我觉得,拍戏的关键是要调动所有人对这部戏的热爱。
我一直在想,时代变了,其实很多人都没有变,很多人都还是有着理 想主义精神。每拍一部戏,大家都应该有一种理想主义精神。我觉得《水浒传》保持了一个非常强大的纪录,就是所有人都怀着理想主义的激情, 能够坚持参加15个月。比如说,扮演董超、薛霸的两个演员(董超的扮演 者刑国忠已经去世了),他们其实是两个解差,很短的戏,但是一共跟了 剧组8个月,因为需要他们出现在不同的地点。按照现在的话,可能一天 就搞定了,甚至蓝背景前面就搞定了。当时的态度,让人可以看到真情实 感,好像他们真的经历了很长的道路,把林冲送到沧州。我觉得真是经历 了8个月,要说起来的话,演员拿那点钱,包括主演所拿的钱现在都不如 人家一个小时或几分钟的钱。
一个剧组的精神非常重要,把大家团结在一起,鼓舞大家在一起,随 时都能够保持一种非常旺盛的创造力,一种吃苦耐劳的精神,我觉得这是 今天也不能失去的。
今天也可以看到很多剧组历经艰辛,我觉得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坚 持的,《水浒传》中的每一个人真的都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现在每每回忆起来,每一个人都那么清晰,每个人都付出了基于生命的 投入。
——摘自《人在江湖》,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张纪中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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