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路数》 马尚龙著 文汇出版社出版
在一个初次见面的饭桌上,有上海男人,有北方男人,还有几个上海女人。上海女人自然是温婉和适宜的那种,尤其是其中一两个有被公认的加分因素:漂亮和风情。
同桌的男人,不管是上海的还是北方的,都有些动容动心。这说明两个地方的男人对女人的审美取向是一致的。上海男人理当占尽“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场先机,不仅是同为上海人,而且还就坐在了那一两个女人的旁边,但是首先发起进攻并初见成效的是北方男人。北方男人就是有这么一串串妙语连珠,有一点点油,一点点色,一点点幽默,说得上海女人笑出了声音,而且感觉得到这笑声并不是在礼节性的敷衍。彼此的陌生和矜持经不住北方男人的扫荡。到了你一杯我一杯的时候,更是北方男人独霸天下,豪爽地喝,而且还豪爽得有理由,同样的顺口溜,从北方男人的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顺口。上海女人平素是很少喝酒的,在公众场合更是清茶一杯居多,北方男人绕着桌走过来,三分是酒力,七分是性情,向上海女人敬酒。上海女人婉谢,北方男人自己就把酒喝了,上海女人再婉谢,北方男人又把酒喝了,还对上海女人说:醉卧沙场几人回?醉卧上海是幸会……上海女人不再婉谢,倒是婉约了。
英雄和英雄主义属于北方男人。上海男人虽然也是对那一两个上海女人有所心思,虽然也是谈吐不凡,而且还很有儒雅绅士的风度,就是比不过北方男人的三寸不烂之舌,更加比不过北方男人的咄咄逼人。如果说上海男人是在摸着女人的心思过河,那么北方男人想也不想跳下了河。上海男人顾虑的是分寸的拿捏,北方男人图谋的是拿捏的分寸。当上海男人还在维系自己和北方男人之间初次见面的礼仪面纱,而北方男人已经对上海男人熟视无睹了。这一个晚上,上海男人注定是陪客:不酷,不帅,不生猛,不张扬,不热烈……
这不是一个个案,而是普遍的场景。在上海男人和北方男人的“模糊情感”对决中,北方男人胜率很高,胜就胜在气势上,胜就胜在粗犷上,胜就胜在临场发挥上。当然也需要一些基本条件:第一,以22岁以下涉世不深的女孩为限,她们向往的是非常男人的男人,其实也就是英雄主义的情结;第二,初次见面,倒不是说北方男人不具备“日久见人心”的品质,而是说上海男人会展现“路遥知马力”的底气。
如果说上海女人是“后天美女”,那么上海男人就是“后手男人”。“后天美女”的意思是,上海本不是出产美女的地方,凡出产美女的地方都可以以妹相称:四川有川妹,湖南有湘妹,哈尔滨有哈妹,扬州有林妹妹……但是上海女人最会打扮,最擅长凸显自己的城市格调,这一切都是来自后天环境的耳濡目染,所以称上海女人是“后天美女”一点也不过分。上海男人之“后手”,当然不是指长相如何,而是性格之“后手”。“先下手为强”是公共社会关系的赢者,按照博奕论的观点,凡是先手者必有活路,这也就是为什么围棋先手要贴目的原因,只是“先下手为强”不是上海男人普遍的特长,上海男人常常认命于“后手”,并且也有“后手理论”:后发制人。
“后手”的性格和上海都市化发展和租界文化浸染有关。在都市化发展中,上海人的理性思维得到了提升,上海人的礼仪谦让得到了普及。在租界文化中,上海人谨慎矜持有加,观察能力得到了加强。上海男人适应了处处讲礼貌、事事讲规则的都市生活。上海律师不论是知名度还是人数在国内都是首屈一指,这其中就有上海男人都市化生存能力的体现,讲规则,讲道理。
在都市化生活中,人与人之间是应该谦让的,把“先手权”礼让给对方,即使在女人面前炫耀,也是要讲究绅士风度的。只是当风度过于矜持的时候,“后手”也就失去了最后的时机。
上海男人大多是“后手男人”。不是他希望“后手”,而是他不习惯“先手”。
曾经有过一盘棋,是常昊对局韩国李昌镐,一开局常昊就处于下风,中盘阶段几乎回天乏术。常昊的师傅、正在做电视转播的聂卫平,感叹自己的徒弟棋风太软等着束手就擒。话音刚落,聂卫平看着棋谱惊奇而不敢相信,常昊走了一步险棋,也是一步充满杀性的棋,根本不像是他,却偏偏是他;常昊就此展开绝地反击,最后赢了这一局棋。所有媒体都称赞常昊罕见的杀性,有人说,假如常昊以后把这种杀性揉合进自己的棋风里,那么常昊就是天下无敌。聂卫平纠正说,不可能的,如果常昊每一盘棋都充满杀性,那么他就不是常昊了,常昊只有绝地反击的时候才会露出杀性。
绝地反击给“后手男人”带来两种可能,一种是被对方占尽先机,连绝地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另一种可能因为敦厚甚至偏软,也释放出若干软弱的假象,及至绝地反击的时候,必定是致命的一剑封喉。
(本文摘选自马尚龙《上海路数》 文汇出版社出版)
作者:马尚龙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徐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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