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

丰岛之战震惊了清廷，更震惊了世界。

慈喜太后刚从颐和园回到紫禁城，正准备参加三天后的刚到二十三岁的皇帝的生日庆典，原本是风和日丽一片吉祥，丰岛战败的消息传来，就变成了晴天霹雳，漫天灰尘，将畅音阁内老生花旦唱出的喜庆气氛一扫而空。太后冲台上虚指着，问旁边的人：“李鸿章不是说北洋水师建立以后，朝廷再也不必担忧海防吗？怎么现在一个小小倭寇就把我水师击败？马上叫人去问李鸿章。”

年轻的皇帝从畅音阁回到寝宫中，传唤翁同龢：“你不是说日本海军虽有五艘铁甲舰却都已过时，其余二十九艘都是巡洋快船，没有铁甲，那些船舰怎么会将我‘济远’击败？”

“别无他，只恐是李鸿章用人不当。”在一个月前，翁同龢就与军机处中的一干人密商换掉北洋水师的丁汝昌。他们认为，李鸿章手中用的所有人都是淮军一系，这对朝廷而言并非好事。

到了宫外，北京、天津一带的官场中乱成一片，从朝廷到民间杀声此起彼伏。尤其是翰林院的一拨书生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自己就光膀子，露出精细胳膊腿儿赤膊上阵。北洋海军的建立壮大了国威，更有如一针强心剂刺激了一般百姓的心理，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大清国在海洋上无往不胜。现在呢，丰岛之战的结果让所有人在心理上都不能承受，没有人会料到堂堂上邦之国居然会输给没有人看得起的日本。愤怒情绪占据了舆论上风，即使像魏经那样在李鸿章身边的人也觉得不可忍受。他跑到秦久之家中怒火中烧：“咱们中堂搞了三十年洋务，北洋水师十年之功，怎么在海上瞬间就不行了？岂有此理！肯定是倭人偷袭。”

“西洋人可不这么看。”秦久之在一边冷冰冰地说。他在海关中所听到的与外面街上流行的话语完全不同。

“西洋人，那些西洋人怎么看？”魏经警觉起来，李鸿章要他找秦久之就是要知道海关中有什么舆论。

“西洋人在看戏。”秦久之说，“我在海关中听到的是，西洋人将世界上最好的武器卖给我朝与日本，他们想知道一旦打起来究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

“西洋鬼子是在看耍猴？”

“或许。”

魏经与秦久之议论之际，各种西方报纸已经送到海关赫德办公室的桌上。金登干此时也刚刚从伦敦回来，他与赫德之间的谈话几乎都围绕突然爆发的丰岛之战。

“欧洲怎么看这场战争？”赫德好奇地问。

“这是一个开始，整个欧洲的注意力都在这里。”金登干在伦敦感受到的气氛是，整个欧洲都在感谢上天，因为战争爆发的地点不是在欧洲的家门口，而是在远东。欧洲人通过这场海洋上的战争，可以真正见识到中国与日本花费巨款引进的欧洲最新一代战舰威力究竟如何。不要以为亚洲人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依然是在脊背上涂抹着龙，背着长弓，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所用的武器已经与欧洲一样先进，他们双方都第一次把能够得到的现代科技中最为强大、最为精良的武器投入到战争中。太平洋东海之上，那是一个最好的实验场。日本人在朝鲜海面拉开了战争帷幕，所有欧洲人都在期盼着真正的大戏开始。

▲赫德在海关的助手，英国人金登干。

“真的？”

“是。欧洲各国都想知道东方的两个国家在海洋上用西方的武器武装起来相互厮杀的结果会是什么样。这个结果将会影响以后整个西方海洋军事工业的发展。你看看刚到的报纸就清楚了。”金登干将一沓报纸放在桌上。

赫德迅速翻看刚到的报纸，时不时地站起来在办公室中来来回回走动。金登干坐在一边，喝着咖啡，神情紧张地看着在屋里走动的赫德。

“日本人击沉了我们英国的商船，伦敦那边怎么看？”

“伦敦方面预期战争就要爆发，就此而言，我国政府不愿多事。”

“岂有此理！”赫德打断金登干的话，“租用‘高升号’商船一事，我也牵扯其中，怎么现在我们的政府就不干预？大英帝国在海洋上的威严都被日本人撕扯下来。”

“我回来之前，刚听到外交部说，法官找不到任何一条国际法条款来向船主或是向日本索赔，倒是中国政府应该负赔偿责任。”

日本战舰将“高升号”击沉，却在外交场合占据上风，这是赫德完全预料不到的。但是现在，赫德已经没有心思过多想“高升号”的事情，北洋水师与日本联合舰队丰岛之战让他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绷紧了，他最想知道的是西方世界是怎么预测战争结果的。

英国《曼彻斯特卫报》认为：大清必胜。

有意思。赫德摇摇头，接下去看内容：

“中国与日本开战，就像一个肌肉发达，但训练不足的高个子，同一个体力较差，但受过完整训练的拳击家比赛。最初几个星期，受过训练的人有利，但是肌肉得到锻炼的高个子的技术熟练程度会随着失败而提高，他最终能够随意控制最初把自己打倒的人。”

真是如此？赫德怀疑，再看桌上放的另一份英国《时报》：“一旦日本与中国开战，清国有利，因为中国能够将大量军队源源不断地送到朝鲜，与之相反，日本将不得不在远离根据地的地点进行战争，而且将完全依赖于对海洋的支配。”

那就是说，如果中国与日本展开一场持久战，日本仍然不是中国的对手？

赫德又拿起刚通过英国邮轮寄到的《经济学人》，其中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在同日本的最初冲突中，无疑清国会失败，但是，无论最初怎么失败，清国是不会放弃斗争的，对于清国而言，它比较不太关心数万人生命的丧失，它的政策将是以其单纯的数量打击敌人。”

令西方国家担心的是伦敦《每日新闻报》中指出的：“中国的最终战败几乎是不可能想象的，因而如果西方不立即阻止这场战争，最终的结果必将是日本战败以后丧失独立，继而日本也会加入中国，充满忌恨地把西方的‘洋鬼佬’赶出国门。”

这是一场海洋中的赌注，英国在中国身上下注。赫德怀疑，中国真的会赢吗？从华盛顿传来的消息中说，日本驻美国公使建野乡三对美国国务卿格雷沙姆坦言：“日本国内局势严重，与中国开战可以缓解我们的压力，激发人民的爱国心，更重要的是，战争可以把人民和政府牢牢地绑在一起。”

战争，战争，海洋上的战争，那将是一场多么刺激人的战争！在美国媒体世界中，此时的“黄色新闻”正在泛滥成灾，远东海洋上的战争让所有新闻媒体突然找到了新的兴奋点。《纽约时报》说：“战争报道比杜撰的小说更让人感到兴奋，编辑限制了丑闻和谋杀这一类传统的刺激点，让更多的板块可以报道战争。”各种战事、战局，以及胜败预测的报道在美国铺天盖地，就连三个华人持枪抢劫日本妓院、旧金山日本移民间的斗殴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成了报道对象。真真假假，胡编乱造，什么都有，即使是一位叫辛普森的旧金山绅士在马术比赛中骑着一匹名为“李鸿章”的美国矮种马获胜也成了头条新闻。而关于丰岛海战的报道中，加利福尼亚的一家小报说，中国的“镇远号”被日本联合舰队击沉。这更是天方夜谭。

▲本文摘自《海军，海军！》，简林、戴寅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

《海军，海军！》全书围绕李鸿章与赫德两条主线，再现了以李鸿章为首的一大批有识之士历经千辛万苦建立起的铁甲舰队——北洋海军，最终因清政府的腐败愚昧而败于甲午海战的过程。全书场面波澜壮阔，故事精彩，尤其是史料详实，细节生动，是一本优秀的历史小说。

作者：简林、戴寅
编辑：朱自奋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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