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在朝鲜战场前线指挥

10月19日傍晚，寒风凌厉，雨雪难辨，40军部队在江北一个空旷的沙场上举行了庄严的出征誓师大会。温玉成军长和袁升平政委都作了动员讲话。

袁政委说：“同志们，我们40军是直接从海南开到鸭绿江的，是唯一没有休整直接参加抗美援朝的队伍，是党中央、毛主席对我们的信任！我们对手是世界头号强敌，我们能够打败美械装备的蒋军，也一定能够打败美械装备的美军！”

山呼海啸般的口号声：“打败美帝国主义！”“保家卫国！”温军长说：“同志们，党考验我们时候到了，祖国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光荣属于我们！按118，军直，120，119序列，出发！”

寒风呼啸，江水和鸣，雪花飘飘。40军健儿们跑步从鸭绿江大桥跨出了国门，进入朝北。然后兵分两路，东线一路由先头师118师，军部指挥所和后勤机关跟进，沿新州、朔州、温井，直插东西南北铁路公路交通枢纽地区熙川，卡死枢纽，不使美军东西两线敌军机动；西线一路120师沿永山、龟城、泰川、云山向宁边开进，119师跟进。

全师按志愿军电示，赶至清川江沿岸构筑工事，组织防御，掩护人民军迅速北撤，保证志愿军部队在清川以北集结、展开。沿途所见一群群拖家带口逃难的朝鲜群众和向北撤退的人民军把路堵得行进异常困难，群众都说“我们是从平壤来的”“我们是从博川来的”“美军很快就过来了！”路有多宽，逃难群众有多宽！严重影响部队开进！

118师指挥部和师主力经过几个夜晚的山路急行军，已经越过新仓、接近北镇、集结于北镇的大榆洞和两水洞地区待机。

大榆洞是一个小山村，原来是一个矿区，山上是茂密的松树林，到处都覆盖着皑皑的白雪。24日,朝北山区，雪花不紧不慢地在寒风中飘荡着。邓岳率领118师前进到北镇附近的大榆洞。在一个山口，他的吉普车停下来，南边的天空红了一片，远处还有炮声传过来。寒风卷着雪花在山地和沟壑中横行无忌。师指挥车和电台车开过来，停在的一棵大树下隐蔽防空。

邓岳身材魁梧，他拉一拉扎着皮带的衣角，坐到路边一块大石头上，一边抽烟，一边瞭望附近的山林，等政委张玉华的车上来。一会儿，张政委的车像拖拉机一样响着进来了。张政委的车“突突突”地在他车后刹住，张政委跳下车来，说：“他妈的，这鬼天气，下起雪来了，部队要在风雪中行军了。”

邓岳站起来，一边睃着眼看天空，一边递给张玉华一支烟，这是战争时期指战员们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他是湖北麻城人，土地革命时期在红军大学任警卫排排长，抗日战争时期任抗大干部营营长，军分区参谋长，八路军副团长。是从基层战斗部队成长起来的，打仗有一股子“鲁”劲儿。这时，他直脖子听了一阵，说：“敌人可能已经到了温井方向。”张政委说：“南边的炮声很厉害。”邓师长说：“美军一个劲儿往北进，我军往南插，可能要遭遇上呢！”张政委说：“要给各团下一个指示，各团营连要准备打遭遇战。”

师长邓岳、政委张玉华、副师长罗春生、张海棠、参谋长汤景仲、政治部主任刘振华等在一间独立的草棚前听作战科各团行军情况汇报。354团报告，发现温井方向烟尘滚滚，敌人可能正在沿温井至北镇的公路急速北进。这时，山脚下，有4个人民军战士朝他们走过来。佩带苏式步枪，着装整齐，看样子不像是向北撤退的人民军战士。

邓师长的警卫班战士立即迎上去，问他们是人民军吗？答是。是什么部队。他们问你们是什么部队。答：志愿军118师。对方一听，似乎很震惊，很兴奋。不断地重复118，118。志愿军来了！他们说，这里是人民军总部，就在前边的山沟里。

警卫班战士报告了邓师长。啊？邓师长和张政委商量到前边看一看。他们两个带着警卫班顺着山路向后山沟走去。到了人民军总部的几间草棚子，人民军军官简单问了118师所在位置，南进的一般情况，告诉他们，彭总司令就在这里，然后就通知了杨秘书。

杨凤安跑了过去，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118师，师长邓岳，政委张玉华。”志愿军军官回答。杨凤安满脸喜气，“你们就是邓师长、张政委呀？”“是的，是的。”“你们师部队呢？”“就在沟口。”“已经开到沟口了？”“是的，都开过来了！”

邓岳和张玉华赶紧整理服装和帽子，然后随杨凤安走了四五十米，来到彭总的屋门前。透过半开的木门，可以看见彭总正在踱步。杨凤安先进屋内，对彭总说：“彭总。”彭总正在聚精会神地想问题，听杨凤安一叫，有些受惊，瞪着眼睛瞅杨凤安。

“40军118师，已经开到沟口了。师长、政委来见你。”

“什么？”

杨凤安又重复了一遍。

彭总向前跃了一步，说：“快让他们进来！”

邓岳、张玉华拘拘束束地进屋，向彭总敬礼。彭总上上下下端详着他们，问：“你们是40军的？”

“是，彭总。”

“是118师的？”

“是，彭总。”

“你们师已经开到沟口了？”

“是，彭总。”

“好！”彭总高兴地在邓岳的肩上一拍，“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邓、张二人惊喜参半。他们没想到无意间来到彭总的驻地，没想到彭总会这么高兴。他们是半月前在沈阳参加高级干部会议时见到彭总的。当时彭总对朝鲜的局势做了透彻的分析，听了觉得长志气，增强了战胜美国佬的信心。他们没想到在异国他乡荒山里碰到彭总。而且，天上美机随时能飞来轰炸，地面美军和南朝鲜军摩托化部队随时能冲过来，这里只有少数的警卫人员，多危险呀！

彭总一个劲儿地说：“你们率部队来到这儿，太好了!大好了!”邓、张二人说，“请彭总指示。”

“你们师多少人？”彭总问。

“13000人。”

“路上看到敌人没有？”

“没有。只听到温井方向炮声不断。温井离这儿只有三十几里，彭总在这儿危险哪!”

“你们来了，我还危险什么？”

大家高兴得都笑了。这是彭总过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样愉快、轻松。“你们吃饭没有？”彭总关切地问。邓、张二位其实并没有吃饭，但却说：“吃过了。”“那么，你们喝点水。”屋内的火炉上坐着一个大开水壶。彭总走过来，提起水壶，给他们二人斟上水，说：“喝点水。一定渴了。”邓、张二人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喝着。彭总说：“我的人都挤在后面公路上，上不来了！你们来了，太好了！”

彭总又说：“这里情况很紧急，金日成同志也在这里。现在敌情变化了。敌人分兵冒进，已经超过我志愿军预定的防御线了。我已打电报给军委，准备改变部队的部署。主要就是要在妙香山打好阻击，隔断东西两线敌人的联系，然后在西线的3个军进行包围，歼灭敌人。这是我经邓司令员和军委发出的电报，你们看看。”邓岳从彭总手中接过电报底稿，低下头仔细看着，张玉华搭着师长的肩一块看。

彭总以赞许的目光瞅着两位师领导。邓岳看完，把电报稿交还彭总，说：“明白了。彭总，请指示我师到哪个方向去作战吧？”彭总变得严肃起来，说：“现在人民军正在北撤，敌人正在跟踪追击。一般是一两辆坦克开道，后边跟着载着步兵的七八辆汽车，正在高速向鸭绿江前进。情况很危急，很危急。你们把部队拉上去，在温井以北一带，占领有利地形，埋伏起来，做一个口袋，大胆把敌人放进来，然后猛打，狠狠打击一下敌人的气焰，掩护我军主力集结。”

“明白，彭总。”

“你们师是40军打头阵的”，彭总鼓励邓、张二人说，“出国第一仗，一定打漂亮！我在这儿不走了，等你们胜利的消息！”

邓、张说：“请彭总放心，我们一定打好！”

这时，温井方向又传来轰轰的炮声，邓、张二人心中一阵激动，心想，彭老总呀，你为党为国身先士卒，指挥所设得太靠前了！不能这样设指挥所呀！这里还没有我们志愿军哪，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你们回去代我向部队问好。”彭总笑眯眯地同邓、张握手，“你们辛苦了。”“彭总辛苦！”邓岳说：“我们一定把彭总的指示、问好，传达到全师指战员，我们决不辜负彭总的期望，给美国鬼子装口袋，打伏击，118师一定要打好出国第一仗！”

邓、张二位一定要给彭总留一个营给彭总当警卫，彭总坚决不留，最后留下了先遣连。邓、张二人这才上车回部队。

两个人在车上议论起了跟彭总的谈话，都决心让彭总看到118师的喜报！他们回去给师领导传达了彭总的指示，大家都说，这头一仗关系到国威军威，关系到彭总和金日成同志的安全。现在，最要紧的是部队强行军，先敌占领有利地形，做一个口袋！邓师长命令全师部队立即跑步开进！

彭总到大榆洞宣布组成志愿军领导班子朝鲜北部山区金矿很多，还有很多煤矿、铁矿、铜矿，都是日本侵略军占领时期疯狂掠夺朝鲜资源开采的。战争时期都成了很理想的隐蔽部，只是所有的矿洞都十分潮湿，龇牙咧嘴。大榆洞就是朝鲜的一座有名的金矿，位于平安道北部的北镇西北3公里处，是一条四面环山杂木林覆盖的山沟。山沟周围的山坡上有一些金矿洞。矿洞周围还有一些被遗弃的破旧不堪的工棚。现在已经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着。在这儿设志愿军司令部，考虑比较周到。金日成首相本来说明与彭总见面后就要到满浦去：但是他考虑彭总身边只有一个秘书，一个翻译，两个警卫员，太不安全，所以，他又留下了。因为他起码还有个警卫排。后来，他见118师上来了，邓华、洪学智也来了，接上了头，彭总的安全问题不大了，第二天，他才走了。

大洞山沟也是风景如画。阴坡的树叶都掉光了，但阳坡的树叶有一部分还未掉完，未凋落的树叶斑斑驳驳，赤橙黄绿紫，十分好看。彭总踏着清净美丽的树叶在散步。这时候，他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他觉得需要给40军交代一下。

24日晚，天气阴沉欲雪，温玉成军长接到电话，到总部去一趟。温玉成赶到后，杨凤安把他领到彭总的房间，彭总正在弯着腰端着油灯看地图，见他进来，把油灯放到炮弹箱子上，问：“40军进展怎么样？”

温玉成是4个军长中唯一一个白白胖胖的。他一个立正敬礼，报告说：“报告彭总，我军右路纵队两个师119师、120师，今晚可到达北镇以东，云山东北地区。军部和118师可到达北镇以西地域。”彭总端起油灯去看地图。温军长给他指指云山、北镇两个点。彭总点点头，满意地说：“好，邓岳跟我不期而遇呀！”温军长说：“他向我报告了。”彭总说：“你们要按原定计划立即向球场、德川方向前进。”温军长说：“是。”彭总说：“南进途中可能与敌人遭遇，要沉着冷静，大胆指挥部队，在运动中歼灭敌人！”温军长说：“是。”彭总说：“金日成首相在这里，你去见一下。”彭总领着温军长到侧面一间草房内，彭总对金首相说：“40军军长温玉成。”金首相热情地给温玉成握手：“欢迎40军入朝参战，支援朝鲜人民抗击美帝国主义！”接着，金首相向温军长介绍了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向北开进的态势，要求40军帮助朝鲜人民消灭侵略者。

温军长离开大洞赶回军部所在地药水洞时，已经东方露白。他的吉普车进入山谷，雪花在慢慢地飘着，他看到机关和部队的指战员在风雪中满山遍野在露营，心中一股热流冲上来，想掉眼泪，多好的部队，多好的战士！有这样的部队，这样坚贞无畏，这样不怕艰难险阻，不畏流血牺牲，有什么样的敌人战胜不了呢？

▲本文摘自《彭德怀入朝作战纪实》，王波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出版。

作者：王波
编辑：朱自奋
责任编辑：徐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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