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若海近照
高若海兄于上世纪60年代中期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留系执教了一段时期,到得70年代末,才转到哲学系从事美学教学和研究工作。新闻学和美学,虽然同属文科,都以文字来表达自己的研究成果,但差距还是很大。新闻工作关心的是时事,以报道和时评写作为主,而美学则探寻生活和艺术中美的因素,所写的是理论和鉴赏文字,完全是两副笔墨。
但高若海兄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研究对象和文笔的转换,工作做得很切实。上世纪80年代,就在《复旦学报》和《美学与艺术评论》等刊物上发表美学论文,我看后觉得质量很高,不是感想式文字,不是泛泛之谈,而是经过深入研究后的论说,资料丰富,说理透彻。90年代我与一批博士生一起研究中国古代审美文化,就请若海兄做副导师,一起来指导博士生做研究工作。他也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只是那时他升任了复旦大学出版社总编辑,工作十分繁忙,只做了一年副导师,就未能继续下去。
大学出版社自从企业化之后,要应付各方面的关系,领导人并不好当。他们一面要与众多作者联络感情,便于将好的稿件组织过来;另一面还要与书商洽谈生意,为了打开书籍的销路,应酬之多,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但若海兄还想要在这繁忙的生活中挤出点时间来研究美学,所以晚上时间就很少参加聚会。他的许多美学论文,就是利用晚上业余时间来完成的。这实在很不容易。
1949年后,曾经出现过两次美学热:第一次是在1956年中央提出“双百方针”之后;第二次是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但这两次美学热的兴起,原因有所不同,因而内容也就有点两样。
第一次美学热,是中宣部为贯彻“双百方针”而有意抓的试点,既要有所争鸣,又不能触及文艺现状,所以讨论局限在美的本质方面,有美在主观派,有美在客观派,有美在主客观统一派,还有强调美的客观性在于社会性的。一时间争论得甚为激烈,却因为并不触及现实文艺问题,所以有点悬空的感觉。但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偶有帽子飞出,结果都还相安无事。
第二次美学热,是群众自发产生的,原因是对文化禁锢主义的反拨。因为没有人为的调控,所以谈得相当自由,但也相当泛滥。有些人为了赶时髦,凑热闹,什么都往美学上扯,一时间,美学成为显学。但正如钱锺书先生所说:一为显学,便为俗学。美学与非美学的界限也渐渐模糊起来,反而失却了美学。当然,这段时期,也有一些认真的美学著作出版,对中国现代美学的发展起了推动作用。
高若海兄正是在第二次美学热兴起之时,从新闻学转向美学研究的。但他并没有受“俗学”的影响,不写那种泛美学的文章,却是沉下心来认真研究;而且,也不像有些学者那样,动不动就写美学史、美学通论,而是从一些专书研究和专题研究开始。专书研究,如《〈考工记〉与美学》《〈周易〉美学思想的历史地位》,还有一些画论的提要;专题研究,如对虚白、喜剧、滑稽、幽默、讽刺、怪诞、阳刚、阴柔、节奏等范畴的专文论述,都很有质量。而无论是专书研究还是专题研究,他的文章都呈现出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逻辑与历史的结合。他在谈历史著作时,总能提出一些理论问题来探讨,而在分析范畴时,却很注意到这个范畴的历史内涵和演变情况。史中有论,论中有史,史论结合,是研究美学,也是研究一切学问的好方法。这种方法的运用,显然受惠于马克思和黑格尔,这与他从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黑格尔的《美学》入手进行研究有关,这就是所谓取法乎上也。
此外,他还为《哲学大辞典·美学卷》写了《中国美学大事年表》,这是从事美学史研究的基础工作,不可缺失,却是很少有人肯去做的。
若海兄的研究,以中国古典美学为主,同时也涉及西方美学,《十九世纪英法美学概览》就写得很有功力。几篇范畴论,也是从中西结合的观点来论述的。生也有涯,知也无涯,学术研究当然要有重点,世上通才毕竟甚少,我辈常人,能做好一件工作就很不错了。但视野必须开阔,如果没有世界眼光,那么中国美学史也是研究不好的。
美学史、美学通论是宏观研究,专题和专书论述是微观研究。必须有扎实的微观研究,才能在这基础上进行宏观研究,否则就容易发空论。因此,相对而言,微观研究就显得更加重要。宗白华先生在美学领域里散步了一辈子,写了一些很有见解的中国美学专论,却没有去写中国美学史,大概也是不愿发表空论或者人云亦云的缘故;而有些缺乏微观研究的基础而匆匆写出的中国美学史,热闹过一阵子之后,就为人所忘却,则是一个教训。
若海兄今年七十有余,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当官的人在退休之后常有失落感,这也难怪,落差太大之故也;但我辈学人,退休之后却正是做自己所愿做之事的好时机。若海兄利用退休的岁月,整理出新著《美的寻踪》(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就是明证。古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今人说,人生七十小弟弟。我觉得,古来稀也罢,小弟弟也罢,只要身体条件许可,做一点自己感兴趣之事,其实也是养生之道。希望能再读到高若海兄的美学新作。
作者: 吴中杰
编辑:范菁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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