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写西域》(上下册)
高洪雷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陈华文
对于很多人来说,对西域历史的了解只是零散而片断的,很少有人像对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一样,了解广袤西域千年来的沧海桑田、日月轮转。七十万字的历史纪实文学作品《大写西域》,还原了一个清晰、立体的西域。
是大写并非戏说
该书作者高洪雷现为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副主席,他常年研究西域历史文化,已出版《另一半中国史》《另一种文明》等著作。《大写西域》吸收西域学、历史学、文化学、民族学和人类学等众多学科的研究成果,在大量历史素材的基础上,通过具体生动精彩的描述,提供了一个浏览古西域数千年历史的全景视窗。
书名《大写西域》,包含三层意思。其一,大写不是“工笔画”,尽管全书篇幅与构架庞大,作者并未纠缠于细枝末节,而是把西域放到更广阔的世界舞台上,在更久远的时间长河中,反思西域古国的兴衰更替。其二,大写不是“戏说”,而是以严肃的治史态度写作。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大写是因为西域太重要,又往往被忽略。中国史书对西域着笔甚少:《史记》一百三十卷中,西域仅占一卷。《三国志》则连“西域传”也未单列。在传统史家眼里,西域是边缘、塞外、蛮荒之地。可那里有着中国六分之一的国土,是中国黄河文明、东夷文明之外西域文明诞生之地,是人类文明史上最为著名的通道,是丝路经济带中最活跃的区域,曾为世界文明进步发挥过不可替代的作用。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说:“如果生命能够重来一次,我希望生活在中国古代的西域。因为,那是一个文化汇聚的福地。”
西域,是自汉代以来对于玉门关以西地区的总称。狭义的西域专指玉门关以西、葱岭以东的地区;广义的西域则是古人对于阳关、玉门关以西,包括中国西部、中亚、南亚、西亚乃至欧洲的统称。《史记》提到的西域国家有十五个,分布于广义的西域。《汉书》收入的西域国家共五十四个,大多分布在狭义的西域内。《大写西域》中,高洪雷用大量史料证明:历史上的西域,自汉朝西域都护府设立,共有四十八个小国,而不是以往史书记载的“西域三十六国”。
高洪雷将四十八个国家的前世今生,在史实支撑下全部写了一遍。过去,史书中的西域,大多以断代史形式记载。将四十八国全部写遍,他是第一人。那些存在于历史和传说中的神秘国家,如楼兰、龟兹、于阗、疏勒等,史实丰满,相对较易书写。另一些国家,如西夜、子合、蒲犁、依耐等,国小而短暂,依耐仅一百二十五户,蒲犁仅六百五十户。四十八国中,千人以下小国就有七个,既未留下故事,也未留下地标。即使如此,高洪雷仍在《汉书》《后汉书》等史书的点滴记载中,挖掘历史资源,倚靠人类学、地理学、地质学知识,将这些转瞬即逝的国家填充丰盈,独立成章。
西域历史的新发现
在西域这个人类文化交流的十字路口,周穆王、张骞、法显、玄奘西去,佛图澄、鸠摩罗什、苏祗婆、马可·波罗东来……看似文化贫乏之地,曾是喧闹的文化集市;物品奇缺的区域,曾是无所不有的商品集散地。各种宗教先后抵达,多种不同语言在此交流。一场场爱恨情仇在这里开场、落幕,一次次文明交汇在这里开始、结束。
西域被揭开神秘面纱,始自近代。完成这一开创性事业的,却非中国人,而是诸多外国探险家:奥利尔·斯坦因、斯文·赫定、沃尔克·贝格曼……直到今天,英、德、日本等国仍有大批人从事西域学研究,大量新疆文物陈列在至少两百多座外国博物馆里。
高洪雷撰写《大写西域》,缘于一件事的刺激。2003年,日本龙谷大学举办“西域文化研究会成立五十周年国际学术讨论会”,全世界六十多名西域文化研究者汇聚京都,虽有几位中国学者提交论文并参加研讨,但只是参与者而非主办者。高洪雷说,作为中国人,没有任何理由在西域文化研究领域落后于外国学者。
自2007年起,高洪雷用三年时间琢磨如何书写西域史,之后花费整整五年,在浩繁的史书中寻找有关西域历史的蛛丝马迹,整理散落如遗珠般的历史碎片,共历时八年写作《大写西域》。他有一个特殊的优势,就是多年来在地质系统工作,常有机会亲赴新疆考察。
《大写西域》中,“新发现”不在少数。比如,长期以来,史家认为新疆的母亲河只有塔里木河,贯穿整个塔里木盆地。高洪雷梳理史料后认为,古西域还有一条河,叫南河。古代的商旅、使者、僧侣在大漠边缘行路,靠的是骆驼、马、驴,最不能缺少的,就是水与草。走丝路北道,可以顺着塔里木河,那么,走丝路南道,就得顺着南河。正因有了南河,才有了美丽的丝路明珠——鄯善、且末、精绝、扜弥、于阗。《山海经》记载,注入罗布泊有两条河,一从西部注入,一从西南部注入。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水经注》也对南河进行了详细描述。曾经碧波荡漾的南河,在南北朝时期被沙漠吞噬,故在唐朝之后,南河消失在历史视野中。
西域的湮没与重生
古印度文明、古波斯文明、地中海文明与中华文明,曾在古西域交汇。综合高洪雷和其他学者的观点,其主因有三:首先是地理因素。西域处于欧亚大陆的中心地带,是这个狭长绿洲走廊的枢纽。就是说,西域是欧亚文明交往的必经之路。古西域绿洲星罗棋布,给人类与动植物的生存提供了必要条件。其次是文化因素。各民族在此交融交汇,加上各民族的包容与友善,使得不同宗教、不同文化在这里传播。尤其是三十多种语言(包括已消失的佉卢文、于阗文、吐火罗语、粟特语、图木舒克语等)在西域作为人们的交往工具,不同语言间的长期交流,碰撞出文明的火花。最后是战争因素。西域远离农业文明区和人口聚集区,战火很少燃烧到这里。四千年前,在两河文明的竞争中落败的古提人逃亡到西域,在罗布泊西岸创造了古墓沟文明和吐火罗文明。原来生活在伊犁河流域的塞人南下东进,建立疏勒、于阗、楼兰国。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持续内乱,部分汉人为躲避战乱迁徙到吐鲁番盆地。可以说,西域是各民族特别是游牧民族集体迁徙的福地。
西域何以最终衰落?高洪雷的观点是:从地质学维度分析,一万年前第四季大冰期后迎来地球间冰期,气候变暖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使得西域更加干旱,沙漠面积不断扩大。自然环境的恶化,令陆上丝绸之路走向衰落成为必然。从世界史维度看,工业革命后,伴随蒸汽机的改进和广泛使用,轮船有了足够而强大的动力,航海业得以迅速发展。海上丝绸之路崛起后,作为陆上丝绸之路的西域,受到冷落成为必然。
回望西域历史,丝绸之路并不属于哪个特定的国家,而是由众人共同走出来的路。今天,中国提出“一带一路”战略,也是为了实现丝路沿线国家共同繁荣。古代的西域即今日的新疆,凭借陆上丝绸之路的发展机遇,插上了希望的翅膀。在“擦亮”丝绸之路这张名片时,加强生态环境的保护与治理,显得尤为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