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
[英]罗伯特·麦克法伦著
王青松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黄夏
英国作家罗伯特·麦克法伦的“行走文学三部曲”——《心事如山》《荒野之境》和《古道》的题旨不同,而写作的角度与方式却相同,亦即它们不是由眼和手所写,而是用脚走出来的。麦克法伦在《古道》题注中写道:“本书要探访那些纠缠着各条古道的幽灵和各种声响,要探访那些小径保存并讲述的各种传说,要探访那些朝圣者和擅闯禁地者,要探访那些歌曲和它们的演唱者,以及各个国家内的陌生‘大陆’。而最重要的是,这是一本关于人和地的书:关乎步行作为一种寻访内心世界的方式,关乎我们走过的风景塑造我们的各种微妙方式。”
步行,作为一种认识和体验世界的方式,在作者笔下,是足可以勾起历史、文学、地理、生物、诗歌等等联想的。它探讨世界的构成与肌理,也牵涉我们体验世界的层次与维度。而步行,正是将这种知识与体验融为一体的最佳途径:“世上有一些知识只有通过双脚才能获得,正如关于某个地方的一些记忆只有通过双脚才能唤起一样。”脚上长“眼”,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而麦克法伦也让自己的双脚走上爱尔兰的饥荒之路、荷兰的死亡和鬼魂之路,以及西班牙和中国西藏的朝圣之路……古道承载的历史记忆格外沉重也格外丰富,好似各个时代相互交叠,又仿佛时间不知怎么折回到了过去,创造了历史性的沟通。
因之,我们便很容易地看出作者的一些好恶,或者说,趣味来。他讨厌那些蔑视人类的避世者、兜售种族论的民族主义者;他对那些汲汲于疗伤的无病呻吟之作,觉得消受不起;他反感神神叨叨的万物有灵和空想主义,而更倾心于科学、理性和诗意;他赞美卢梭、赫兹里特、克尔恺郭尔和维特根斯坦,尽管他们是彼此迥异的文学家、哲学家和思想家,但他们无不通过步行来激发和梳理头脑中的灵感,他们甚至以绕着一块巨石走上多少圈,来度量他们所写作品耗费的时间和心力。
而在种种伟大的步行者中,最得麦克法伦欣赏的,是两位诗人和小说家:爱德华·托马斯和安娜·南·谢泼德,他们更新了麦克法伦关于步行与认知的观点。关于前者,麦克法伦写道:“对于托马斯而言,小径连接的不仅是真实的地点,更会向外发散,导向形而上学,向后追溯,导向历史;向内挖掘,导向自我……他用地形学术语来想象自我。”关于后者,他说:“谢泼德认为自然景观长期以来为我们提供了想象自我的犀利方式,提供了构筑记忆和赋予思想以形式的有力方式。”麦克法伦对托马斯和谢泼德的评价,让我想起中国传统文人山水画所代表的意蕴,我们通过这些画,不仅可以看到画家眼中的世界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同样,我们也可以窥见手绘这些景色的画家,有一个怎样的内心。
我们以风景的隐喻来思考,而这些隐喻又反过来塑造我们的思想,这就是麦克法伦关于步行与认知的探讨结晶。他说自此以后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到一处风景鲜明的地方总要问自己两个问题:“首先是,当我身处此地,我知道了什么,这恰恰又是我在别处无法知道的?接下来,有些自负地问,这个地方知道些我的什么,恰恰又是我自己无法知道的?”作者把这两个问题带入所涉足和探访的古道和人事,而后两者,也因之变得鲜活和生动起来。
比如,麦克法伦正是通过与巴勒斯坦朋友拉贾一同步行在拉马拉的石灰地,才认识到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条块分割、包抄消灭政策是多么残忍。而拉贾制作地图的方式,更让作者体验到比起身体,人心受到的创伤尤其难以愈合:拉贾将自己和朋友遭遇的奇遇和磨难统统编织在地图上,“潘妮和拉贾遭遇炮火之处”、“阿齐兹捡到没有爆炸的导弹之处”……
麦克法伦说:“路与路是相互连接的,这是它们的首要责任,是它们存在的主要理由。从字面意义上说,它们连接的是不同的地方,而从引申意义上说,他们连接的是不同的人。”因此,很难想象,你能从种种割裂地缘、历史和文化的山寨版中,领悟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