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孚先生
罗孚致本文作者书简
■萧宜
那天,去舒諲家,正好罗孚在,便相互认识了。
这之前,舒諲向我介绍过他,知道他原名罗承勋,因事羁留北京,现名史林安,写文章是好手快手。舒諲让我向罗孚约稿。
罗孚蛰居北京期间,开始很少与人交往。他立了个原则,人不找我,我不找人,人若找我,我才找人。这是指他原来的熟人,“因为来北京以后,我不知人家愿不愿意保持和我的交往”。
他和舒諲的交往就是这样。舒諲抗日时期就为罗孚所编的副刊写过文章。他们同住在双榆树南里,罗孚是知道的,但罗孚按例不去打扰。舒諲就不知道自己早年的朋友临时落户于此,成了他的邻居。是陆铿从香港到北京,当面取得时任安全部长凌云的同意,在去看罗孚时,才把他们二人找在一起。
就在和罗孚相识的那天,我在他家蹭饭。
先是舒諲留我,说,我家今日吃面,就留下一起吃!罗孚说,我家便饭,不费事,就上我家吧。我想到罗家看看,便说,那我上罗先生家吧。
双榆树南里有一区二区,他们同在二区,舒住12号楼,罗住13号楼。跟着罗先生来到13号楼,上了四楼,就到了罗先生的家。
罗夫人原来在香港《文汇报》副刊部工作过,与秦老秦瘦鸥共过事。他们是前辈,因为同行,谈话就少了拘束。他们的邻居中,有不少是文艺圈中人,说起来,有许多趣事。他二楼是京剧演员刘秀荣、张春晓夫妇,五楼是宁夏京剧团团长李鸣盛,他们常要练嗓,练起嗓来,上下齐鸣,罗孚身处其中,也算耳福不浅。
侯德健、程琳这对音乐恋人当年红极一时,他们与罗孚做了两年邻居而浑然不知。一次回香港,才听说他们原来住在同一个楼。返京后,问居委会香港来的一个姓罗的,居委会的人说:“也许就是那位史老头。”告诉了门牌号让他试试看。上得门去一看,果然。这对香港朋友才在北京相逢。
就在侯德健受伤住院那次,另一位邻居、歌唱家毛阿敏还受过一次骗。那个骗子趁程琳和她妈妈不在家,敲开了对门一家的大门,说侯德健在医院动手术,让他来家取钱,程琳又不在家,能不先借些应急。对门住的是位画家,回答很巧妙,说,由我们自己送钱去医院吧。那骗子碰了个软钉子,不甘心,又敲了另一家的门,开门的是毛阿敏,她是个直性子,也没有多想,就给了他数百元钱。事后才知道受了骗。
后来北京的朋友圈都知道罗孚的消息,都愿意“保持和他的交往”,他也忘了“人不找我,我不找人”的原则,旧雨新知走动起来。有一次,罗孚与范用一起去钱钟书家。钱钟书八十大寿,他们带了鲜花去贺寿,结果只见到了杨绛,而钱钟书不见客。这事在舒諲看来,好意讨没趣,煞风景得很,所以有次他见了我忍不住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这事罗孚在文中有过描述。他说,这是他第二次去钱家,“那是1990年的一天,那天是钱钟书的八十大寿之日,我只带八朵玫瑰,以一当十祝八十大寿,和范用同去。女主人出来接待,坦率告诉我们,钱先生太累,早一日已经累了一天,需要休息,只好任何人都不见了。我们当然理解,祝贺一番即退。”(中央编译出版社《北京十年》)由此可见,罗孚去过钱家两次,这次只见了女主人杨绛,贺寿没有见到寿翁。这之后,罗还曾动过去钱家的念头,是想把前一次为钱、杨拍摄的照片送给他们,但“后来还是打消此意,托我儿子在英国留学时的一位同学替我转去了。这人留英时认识钱家的女儿钱瑗”。我想他所以打消此意,原因应该与贺寿不遇有关吧。
对钱钟书先生我是很崇仰的,但他的清冷、孤傲未免使人有难以理解的地方。王继如先生有段话就委婉地表达过这样的意思。1987年华中师大欲为钱基博百年诞辰开个纪念会,钱钟书先生对此表示不赞同,说了六个“不”字。王继如先生说:“这个六‘不’,当时固作为美谈,但是否也反映钱氏的冷嘲风格,有如《围城》的冷峻甚或刻薄?一些学人心中恐怕也不是没有这个疑问的。”这里所说的六“不”,即钱先生认为,开名人纪念会,“招邀不三不四之人,谈讲不痛不痒之话,花费不明不白之钱。”于是这百年诞辰纪念会自然只能不开,而以出一个纪念特辑代之。
罗孚给我的信,留存手头的有两封:一封是他为我争取到夏衍先生的一篇文章:《怀曹聚仁》,并为自己因事忙不能给我写稿道歉;另一封,是他让转一封信给秦瘦鸥先生。之前我告诉秦老我见到罗孚的事,秦写过一封信给罗。那封信罗一时找不到,当时也没有记下地址,写的回信无法投邮,便让我转交。两封信,一封署名史林安,一封署名柳苏。他的笔名,都有说道。史林安,是落户北京时的大名,何意,他自己也没深究,朋友说了,这就是临时安排啦。于是,黄苗子、郁风就唤他史临安。临安,是南宋偏安时的杭州。由之,罗孚率性请人刻了一个闲章:临安史复,权当一名西子湖畔人。史复,罗孚,都是他抗战时用的笔名,崇尚罗斯福的意思。后来不知是谁揣摩出了,原来,史林安取402的谐音。402,史林安,一个门牌号。
这柳苏,集柳宗元、苏东坡于一身。别人问他,他说他岂敢。原来是取其贬谪之意,前者曾贬谪广西,后者曾贬谪广东。他说这名字是他夫人取的。
1993年,罗孚结束十一年谪居生活,从北京回到香港,告别了柳苏,用罗孚登记了身份证。在北京时,郁风把他的名字错写成史灵安,错得离谱,罗先生还风趣地自我调侃一番。如今,罗孚先生,还有曾敏之先生,这对香港报人、作家两栖型双子星,以及黄苗子、郁风夫妇已作古,祝他们灵魂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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