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在小区里遛狗,不经意间发现,在一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零星摇曳着一枚枚红梗菜,翠绿欲滴,孤芳自赏,猛然间恍然大悟:拽着冬的裙尾,春已悄然而至。
与红梗菜的偶遇,使得一些淡忘许久的往事重新投上了记忆屏幕。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宅前屋后多的是各种野生绿植。那时,家家养猪,物质匮乏,大多数野菜成了免费方便的猪饲料。有些幸运跻身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还有些则成为乡医治疗小疾病的自备良药。
很久以前,我的母亲曾患过头痛病,迁延难治。万般无奈下,父亲买回一本中草药辞典,按图索骥,煮茶熬粥,以食疗代替药疗,竟使母亲慢慢恢复了健康。这本曾经托起母亲健康的辞典最终消逝于岁月深处,但父亲的草药知识仍然保留了不少,耳濡目染下,我们姐妹也能辨别一些常见的野菜与药草。
每年阳春三月,恰是盛产野菜的时节,姐妹们挎上竹篮,带上小刀,约上二三好友一起去挑野菜。田埂边、沟渠畔、竹篱茅舍旁,各种植物在春光里争先恐后地蓬勃向上,一片片壮实丰腴、形态各异的绿叶在暖阳里风情万种,急切地等着光顾。车前草、灰灰菜、马齿苋,许多叫得上名和叫不上名的野草都可食用,但本地农村最爱食的野菜还属荠菜和红梗菜。
荠菜大约独占受欢迎排行榜首,所以乡俗直接唤它“野菜”,红梗菜则是因了红色的菜梗而得名,药典上的学名为马兰头。荠菜味鲜美,广受青睐,常用作馄饨馅,或是荠菜豆腐汤;红梗菜清香,但吃起来有点麻、涩,所以我小时候并不爱吃,但因其著名的药理作用和随处可见的旺盛生命力,更容易被我们挑到,吃法也更多,凉拌、清炒、摊饼都很常见。
清明前后的红梗菜最为鲜嫩吸引人。它们常常大簇大簇地群生,根深叶茂,密密麻麻,运气好的话,能连续找到这样的两三簇,说说笑笑间,手起刀落,片刻就能满载而归了。离离幽草自成丛,过眼儿童采撷空。新鲜剪下的头茎长两三寸,每茎五六叶,略带红色,粗壮饱满,相对于自家种的青菜、菠菜等常见蔬菜,红梗菜是一种难得的调剂品。大多数时候,母亲是爱做凉拌的,先用开水焯后放凉,稍加切碎再加入盐、醋、酱油等调料,简单快捷,健康可口。如果竹园里有新挖的竹笋那就更好,笋丝炒红梗菜是母亲的拿手菜,先重复凉拌红梗菜的做法,把菜焯熟切成碎末,再热锅冷油把笋丝煸炒至金黄,最后将红梗菜碎末加入锅中翻炒均匀,这道菜颜色青黄分明,味道清香爽口,吃起来是满溢的春天的气息。
过了清明许多野菜便开花结籽,不再受青睐,但红梗菜不同。因为挑野菜的人少了,无人关注的红梗菜越发茂盛起来。偶尔兴起时,我们会挑回许多红梗菜,母亲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像晒棉花那样摊在竹帘上曝晒,几天后晒干的红梗菜成了黑色的菜干,凑近一闻,香气袭人,这些菜干就可以长久地存放了,有时也可以当作赠品馈赠亲友。红梗菜干红烧肉,是从前的家常菜,现在据说成了富有上海特色的本帮菜。母亲喜欢在寒冷的冬日做这道菜。
在某个有客人光临的清晨,吩咐父亲称点当时只有几毛钱一斤的五花肉,肉必须“三精三肥”,焯水后先红烧,再放入泡发的红梗菜干煨上。灶是乡下土灶,柴是冬天修树时自家锯下的树枝,火不用太旺,一两根老树段若有若无地保持着温度,个把小时后,菜干上的阳光味道与红烧肉的香味充分调和,一锅清香扑鼻的菜干红烧肉就完成了。大人们还在客堂里喝茶聊事,馋嘴的小孩守着母亲的灶台往往就尝鲜了,吃一口,肉酥烂不油,菜干清香扑鼻,汤汁粘稠味美,简直就是那个年代里的极致美味了。
世易时移,短短数十年的变迁足以让人措手不及。姐妹们长大后各奔东西,爱做凉拌菜的母亲已往生经年,父亲也遗忘了关于野菜与药草的所有章节。
不知何时起,红梗菜毫无怨言地淡出了家里的餐桌,孩子们对着电视里的美食垂涎欲滴,我们却也不曾告诉他们,舌尖上也有春天。混合着野菜味的春天的味道以及母亲醇厚的菜干红烧肉,也许只能停留在数十年前的那个春天深处了。
作者:陈文华
图片:受访对象供图
编辑:王嘉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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