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 晴。翻阅1962年10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内部发行”的魏绍昌主编《鸳鸯蝴蝶派研究资料》，书中收录范烟桥的长文《民国旧派小说史略》。此文洋洋洒洒，对民国初年直至1949年的旧派小说，包括言情、社会、历史和传奇、武侠、翻译、侦探、短篇小说（附笔记）等各个门类均有所回顾和评说。“尾声”写到“孤岛”和敌伪时期的文学创作时，突然笔锋一转，以相当篇幅写到了张爱玲：
这期间，出了一个女作家张爱玲，是很受人注意的。她是香港同胞，爱好文艺，日寇占香港后她到了上海，初以《沉香屑》投稿于《紫罗兰》，一经发表，即以其独特的风格，富于传奇性的题材和浓丽的笔调，引起读者的惊异。随后她的作品在各种刊物上披露，至一九四四年，“杂志社”为汇刊成集，名曰《传奇》……
接着范烟桥引用了《倾城之恋》一头一尾，并对这篇张爱玲名作的内容作了简要概括，还不忘加上一句“《倾城之恋》曾改编为话剧”。在又一次引用《<传奇>再版的话》中张爱玲分析自己小说里的人物“那种不明不白、猥琐、难堪、失面子的屈服”的名言之后，范烟桥小结道：
作者在那个时刻接触到一些女子的恋爱、婚姻的错综、复杂，而感到她们是“屈服”于“生命”的，是凄凉的。这种故事，用新的文字结构来描写，也渗用了一些通俗小说传统技法；流利的对话，又尽量使它自然，这样就使人读了有清新之感。
这些评论今天看来已经并不新鲜，但在五十二年前的内地却是空谷足音。《民国旧派小说史略》作于何时？已不可考。但从编者魏绍昌在此书1984年7月增订本所写的《叙例》中可知，此文是范烟桥根据“旧作重新改写和补充”的，难怪文中出现了“她是香港同胞”这样1949年以后才有的提法（只是他把张爱玲曾在香港大学就读误作她是香港人了）。尽管如此，范烟桥把张爱玲写入此文并给予较高评价，确实十分难得。
范烟桥自己是旧派文学（又称鸳鸯蝴蝶派）中人，擅长小说和随笔小品，著述甚丰。他把张爱玲归入旧派作家之列不是偶然的，因为他看到了张爱玲的小说“用新的文字结构来描写，也渗用了一些通俗小说传统技法”。他介绍“孤岛”和敌伪时期的旧派小说创作，“孤岛”时期举出写了长篇《秋海棠》的秦瘦鸥，敌伪时期只详说张爱玲，可见他对张爱玲的推重。
从1952年夏张爱玲离沪赴港到1981年秋，整整三十年间，内地的张爱玲出版和评论呈现空白状态，范烟桥此文是唯一讨论张爱玲的文字，虽然张爱玲生前未必看到，虽然张爱玲如看到了也未必会认同她是旧派作家。
文／陈子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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