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会把人类带到多元的社会主义

　　问：资本当今展现出的巨大力量，极大改变了人类既有的传统生存方式，这会把人类带向何方?中华民族有没有一种独特的智慧，能够扬弃甚至超越现有的资本逻辑?

　　王德峰：资本在今天展现出无法抵挡的力量，同时也展现出自身无法克服的矛盾。首先，它正在铲除一些曾经非资本区域的民族，与传统的生活方式和价值体系发生冲突。第二，谈到资本逻辑在中国的展开，就要谈到中国文化精神。中国文化精神是中国人特有的、对世界的理解和对人生的基本态度，从中产生出特有的运用资本的方式。今天中国人在运用资本逻辑的过程中有很多弊端，但其中也有积极的一面。中国人一定会以自己的方式限制资本的逻辑，因为中国人不会把个人完全从家庭或某种伦理共同体中脱离出来，成为单子式的个人;也不会把人生的意义还原为马斯洛所说的自我价值的实现。中国文化精神导致中国人的人生态度，比西方理性更能产生出一种对资本逻辑的限制。只是现在矛盾还很多，但这也符合老子说的，反者道之动，事情总会走向自己的反面。

　　今天的状况也会走向反面，资本逻辑固然超越国界和民族。但资本的生产方式在一个民族那里的实现，一定以该民族的文化土壤、文化精神为前提。例如日本经济有别于欧洲经济。民族文化精神会对资本逻辑产生抵抗或者调节。我想，资本主义肯定会把整个人类带到社会主义，但这个社会主义一定是多元的，是民族文化的差异造成的多元。这是我和马克思不同的地方，我认为未来全世界不会只有一个共同的精神家园。社会主义在未来一定是复数，不是单数。

　　20世纪的哲学聚焦主体理性的困境

　　上师大学生：您刚才谈到，货币主宰地位和人类劳动异化以及价值理性缺失，这些是否主体理性所致?

　　王德峰：主体理性只是原因的表现形式。欧洲的资本主义诞生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封建经济的解体。第二，欧洲的商人和手工业劳动者在封建社会的晚期发现了奔向个人自由劳动的新原则。他们通过积累起来的手艺和有限的动产发现了这一点。当时已经有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有商人的活动和市场的扩大。在这些历史条件下，他们就奔向个人自由劳动，就绝不会是奔向在自由人的联合体中的自由劳动，而是个人彼此分离，以商品方式交换劳动成果。这就是资本主义诞生的必然性，是感性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在意识形态上得到表达，就是把天主教的上帝赶走，迎来新教的上帝或笛卡儿的主体理性。

　　主体理性全面展开以后，从结果变成了原因，全面地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完成一种理性的抽象。我们建立起来的社会秩序都是以理性的法则建立，这种秩序是很严密地组织起来的机器，在这个机器当中，人的个性和自由不是得到实现，而是受到压抑。劳动抽象化之后，社会生活所有方面也都一一完成抽象化，这表现为主体理性的形态。现在，主体理性遇到了问题。20世纪的哲学很多都是围绕着这个问题的。

　　自我异化和自我异化的扬弃走的是同一条路

　　上师大教师：我们现在软弱的感性力量，应该如何面对资本文明带来的强大的理性力量?

　　王德峰：我不同意你对问题的提法。资本不是理性的力量，而是感性的力量，但却是异化的感性力量。所谓异化，资本带来的是人与人之间在感性存在上的分离和对抗。当资本言说时，即在经济学家文章里，才表现为逻辑的和理性的东西，而在现实生活中是异化的感性力量。理性在今天变成工具，这表明它并不是生活的基础，而只是被用作排除感性冲突的手段。

　　上海政法学院：随着社会的发展，劳动的异化应该会逐渐变小直到消失。可事实是劳动异化变得越来越严重，人类的自由度幸福感反而下降了，您怎么看?

　　王德峰：我不同意你的提法，劳动异化的扬弃不是逐渐缩小的量的转化。恰好相反，劳动异化之扬弃，其前提是更加全面深入的异化。只有异化彻底，异化的扬弃才会到来。现在异化已经很严重了，连艺术活动也不得不服从资本的运动。而异化的程度将越来越加重，这种异化并非指劳动时间的拉长，而是指我们越来越多地为资本增殖贡献我们的感性生命。最终，异化的扬弃就来了。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说：“上升的道路和下降的道路是同一条路。”而马克思转用了这句话，他说：“自我异化的扬弃和自我异化走的是同一条路。”

　　西方资本目前尚未到达自我扬弃的积累值

　　荣威公司员工：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积累了多年，拥有了大量的资本。那么将来东方资本会战胜西方资本吗?

　　王德峰：我认为这个表达是表层的，资本向来是自己战胜自己。资本自己产生出否定自己或者破坏自己的力量。我们的问题应该是，是东方还是西方资本率先产生出破坏自己的力量?西方资本如何产生否定自己的力量，终于不再称霸世界?我认为，它一时还不会很快就破坏自己。因为西方资本已经在世界经济舞台上建立起规则，这是历史形成的。

　　马克思哲学告诉我们当下中国展开的资本逻辑

　　南京政治学院上海分院教师：习主席特别动员全党干部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那么，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于当代中国的社会发展有着怎样的具体实践指导意义?

　　王德峰：我认为有两个方面的指导意义。第一，马克思让我们分析当下的生活实践真相。我们目前正处在社会转型最关键的历史时期。而马克思所要求的研究在根本上比社会科学的描述重要。第二，是根据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揭示，资本主义必须包含社会主义，否则就无法存活。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并非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这正是老子说的“反者道之动”。资本的逻辑要在中国展开，必须包含社会主义。而马克思揭示了这种包含是如何发生的。

　　资本自我扬弃的铁律将成文明共处的条件

　　微友橙包包：是什么让您有如此自信认为未来各种文化内涵不同的文明可以共存?

　　王德峰：亨廷顿认为文化的差异会带来文明的冲突，我并不认同，因为我觉得让不同的文明之间彼此冲突的是资本。不同的文明之间照样可以互相交流和互相欣赏。因为资本征服世界的过程一定要破坏原来文明的生活方式和传统的信念、价值体系。比如资本进入伊斯兰世界，它就会破坏原来的阿拉伯国家人民的生活方式和价值体系，破坏原来的精神家园，因为这些并不适合市场经济;反弹的表现方式往往是以宗教的形式展开的斗争。

　　资本诞生于欧洲，非西方世界为了提高生产力需要接受西方的市场经济和科学技术，接受了这些的东方民族开始西方化，来促进这一民族的现代化，前期就是工业化;工业化达到一定程度，就必然发生精神家园的解体，然后原来民族产生重建愿望或诉求。这一重建不可能以西方基督教或西方哲学作为蓝本，所以就必然会发生本民族文化和宗教的返回。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发生在上个世纪的阿拉伯世界的原教旨主义。资本的自我否定来自生活世界的冲突中。生活世界是多元的不同民族的世界，资本的自我扬弃来自资本与多元世界的冲突，只要这个世界是多元的，那么资本自我扬弃的道路就肯定是多元的。

　　实习生谢怡华对本版整理亦作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