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派

影视是表演的艺术，影视作品中各种形象和气质的人物，需要演员凭借演技来塑造和完成。然而眼下，当商业逻辑席卷影视产业，借助高颜值明星所具备的粉丝效应，成为资本获得回报的捷径，也造成了影视生态的失衡。

我们开设“表演派”这个新栏目，就是希望能在颜值当道的影视界，重新呼唤表演的价值。

——编者的话

一个好演员遇到一个好角色实在太不容易了。

祖峰遇到“大反派”李涯，是2009年。那一年他35岁，作为一个演员来说是大器晚成。特别是与他电影学院时的同班同学赵薇、陈坤、黄晓明相比，人家都已经红了很多很多年了啊，然后他才因为　《潜伏》“忽然”被发现：哦！　原来还有个这么有意思的好演员！

《潜伏》　作为谍战剧是不可逾越的。它的情节精妙浑成，节奏张弛有度。特别到了后半段，吴敬中、陆桥山、余则成、李涯、马奎、谢若林等人的缠斗实在是精彩。每一个人物都那么有“真实感”，几乎可以直通到现实中与观众共鸣，而这个真实感，来自于对人性与命运的洞察。余则成加入共产党，最初是因为爱情———共产党员左蓝是那么美好，如同一盏明灯，将他引到了正确的道路上。而李涯加入国民党，简直称得上忍辱负重，出生入死，甚至眼看大厦将倾，仍然选择不弃暗投明。同样是国民党阵营中的一员，他与吴站长又有所不同———吴站长只在乎钱，其实并不在乎谁是真正的内鬼；而李涯是较真的，他在行动失败时的一哭，从一个多疑的人变成了一个单纯的人，这是一个人怎么坚定怎么好胜怎么努力都落了空的一哭。这个人物的悲剧性就在这里：他具备了当英雄的各种素质，业务能力强，却执拗地一条道走到黑，一再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希区柯克说：要让观众比剧中人知道得更多一点。我们因为比李涯知道得多得多：不但知道余则成是共产党员，而且知道中国共产党马上就要解放全中国，对李涯的嘲笑里就混杂了一种复杂的戏剧性的情绪。

对于祖峰来说，饰演李涯这个人物是有难度的：既要表现他毒辣的一面，也要为他的行为赋予逻辑感。祖峰演李涯，演得很节制，正如孙红雷演余则成演得很节制一样。大家都是谍报人员，不动声色是一种基本素质，但李涯有李涯的特点。余则成的不动声色里带着主角的信息优势，成竹在胸，李涯的不动声色里是生存必须的多疑，他必须不停地试探、判断、验证。于是有种种发现问题的惊喜，马上成功的兴奋，以及最后的，总是的，功败垂成的沮丧。李涯的情绪是很多元的，但他基本上是收着的，手常常插在裤兜里，目光常常向下，在心里完成过逻辑推理后，不过是抬起眼神的微妙变化，或者嘴角一个向上或向下的轻微动作。导演是经常给祖峰面部特写的，他的表情控制很精准，不花哨，也不过度，但内心的期待与失望，得意与失落，都很到位。

可以说，李涯给了祖峰一个很好的表演空间：丰富、有深度、同时还有悲喜剧的交织感。而祖峰最大的成功，是把李涯演得非常之鲜活，这个复杂的双面角色，不是朝着一个风格化的路线而去———比如谢若林那样，演成一个生存主义的典型样本，而是朝着一个很现实主义的方向去，找到了他现实中的样子：一个非常努力的失败者，他的聪明与自作聪明，他的愤愤不平。

就这样，李涯为祖峰的演艺生涯奠定了一个很高的起点。在李涯之后，祖峰有了更多的机会，比如出演　《北平无战事》　中的共产党员崔中石。不同于李涯的复杂，崔中石是个明亮的人，一个真正的英雄。这个人物远比李涯明朗，坚定，忠诚，有一种圣人般的献身精神。

祖峰演崔中石，依然是克制的，内敛的———崔中石这个人物的性格就是如此，但这一次要演的不是层次感，而是在平静的外表下，有一种真正的纯粹，而纯粹是比复杂更难演出说服力的。如果说演李涯需要很好的技术的话，演崔中石更需要气质。崔中石是个很安静的人，但是因为他的信仰，这种安静有了力量，有了很大很重的担当，很苦很痛的取舍，而祖峰把这个演出来了———大多数时候，就是靠眼神，干净，坚定，淡然的眼神，却充满了希望的光亮。

在崔中石这个人物身上，祖峰呈现了自己一种有古意的、有君子之风的气质。所谓“静气”这个东西，必须是涵养出来的，能长时间坚持做一些无用的事情的人，才有这个静气。演崔中石之后，祖峰真正有了大批量的粉丝，并被发现了种种技能，书法啊，篆刻啊，这些又更为他加分圈粉。并不是每一个演员都是偶像，也有特别好的演员，就一直成不了偶像式的明星。偶像更需要一种来自于本人的气质与气场，这种气质与气场可以与角色互相生发。从这个意义上说，崔中石把祖峰从李涯这个“反派”的泥潭中拉了出来，真正把他推上了艺术生涯的新高度，跻身国剧一线男星的座席。观众并不是一个理性的主体，而是非常感性。演员演一个坏人，可能就被观众讨厌；而演一个打动了观众的好人，观众就会把对这个好人的好感也放到对演员的身上。

但接下来的　《欢乐颂》　中的奇点，成了祖峰的一个毁誉参半的角色。李涯与崔中石，其实都是在表演上往里收的角色，也因此而更有一种内在的张力，但奇点是一个追求者，他是必须往外使劲的。于是偶像剧的高举“颜值即正义”的观众们纷纷觉得别扭了，祖峰被各种嫌弃，主要是嫌弃他不够帅，举止言辞猥琐———但举止台词不都是剧本规定的吗？“颜值派”观众又表示：如果奇点长成靳东这样，就不算猥琐。但归根到底，还是奇点这个人设太不讨好了，他就一块垫脚石，让安迪发现自己的亲密恐惧症是无法用理性上的欣赏来克服的，这个人物缺乏真正的深度与现实感，他就是一个成功人士，一个阶层代表。祖峰可以演出这个人物的世故与不失真诚的爱，但这个成功人士在爱情道路上惨遭败局，却没能得到观众的同情。

最近这段时间，祖峰与王子文主演的　《双刺》　热播。同样是谍战剧，同样是祖峰，但是这个剧看得实在是让人尴尬，以至于要回头去看　《潜伏》来镇定一下。只能说，一个角色好不好，演员的演出是最重要但也是最后的工序；在那之前，剧本的设定，编剧与导演的能力，整个剧组的整体水平，都是能不能产生一个让人念念不忘的人物形象的因素。再好的演员，如果接的是很糟糕的剧本，情节漏洞百出，台词不知所云，再好的演技也都浪费了。一个好演员的才华与气质，要遇到一个好角色才能像天作之合一样呈现出来。

忽然间，非常期待起姜伟的　《猎场》　了。祖峰还会给我们带来一个李涯吗？

(作者为电影学博士、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