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院儿科夜急诊小病人的人流远没有“儿”字头的医院来得大,但这里的儿科急诊多年来都是24小时开着,服务周边居民和等不及看儿童专科医院“转战”于此的小患者。作为综合医院里的儿科,科室医生的数量有限,于是大家就轮番上夜班,病人数量有限,一个人应付还有余量,但略显孤单。左图:1月18日深夜,虞进波坐进诊室,开始了一个人的儿科急诊夜。
上图:墙上挂着的“儿科急诊就诊范畴”牌子。本报记者唐闻佳摄
本报记者 钱钰 唐闻佳
1月18日晚上22点,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儿科急诊室,80后医生虞进波上班了。与其他儿科类医院夜里人满为患、八九个医生同时坐诊叫号的阵仗不同,六院儿科的夜急诊“冷清”多了。整个二层的儿科楼面,只有三位工作人员:一位值班医生,一位搭班护士和一名收费员。虞进波一人坐诊,诊室门口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家长,基本也是随到随看。
入职八年,他没有回老家过过一个年
流感高峰刚刚过去,随着学校放假,病人数量明显下降。这几天,虞进波也稍稍能“缓”口气了。“前两周,病人非常多,排队等候时间也要四到六个小时,多的时候一晚上要看一百多个病人。现在,一晚上看四五十个病人。”虞进波说。
“医生,我要开点雾化药,长条形的开五支,圆形的开十支。”十点的夜急诊刚开始,虞进波迎来了首位“急诊病人”———一位5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独自前来,诉求明确,只开药,不看病。短短十五分钟后,诊室又来了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男人,裹着一身寒气进屋。
“没带孩子?”
“嗯,医生,我家孙子一个月前刚生过肺炎,今天又稍许有一点咳嗽,我们都很担心,要么开点小儿豉翘清热颗粒和雾化药?”
等配药的家属走后,虞进波忍不住向记者吐槽,“什么时候不好配药,偏偏要等到这深更半夜? 其实,从我的值班体验来看,来看夜急诊的小病人中,有80%都不在儿科急诊的就诊范围内。”在六院儿科预检处的墙上,挂着一块透明玻璃底绿字的牌子,上面罗列着14种“儿科急诊就诊范畴”,包括心跳呼吸骤停、严重呼吸困难或呼吸窘迫,以及各种原因引起的惊厥或昏迷等。
但,这块牌子也就是挂着看看的,要严格按照这样的急诊指征来操作,对中国的儿科医院来说,真的太难了。虞进波说得坦率:“人家拖家带口的半夜跑来了,你能不给看? 那不得跟你吵翻了。”
吐槽归吐槽,面对着这些发烧、咳嗽、拉肚子、呕吐的小病人,虞进波还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这样的话:“家里的退烧药、咳嗽药还有吗?”“好好休息,多喝点水,发烧是会反复的,不断量体温观察,38.5℃以上可以吃美林。”“回家后不要吃东西了,早上起来吃得清淡点,喝点粥。”……
从晚上十点一直工作到次日早上八点,虞进波看了43个病人,这样的夜班他每六天轮一次。入职八年,他没有回老家过过一个年。一旁的护士说:“我们这些‘上班狗,,春节都是要值班的。”
家长:“反正衣服都穿了,就来看看吧!”
事实上,很多来就诊的家长,也很少注意到这块“急诊范畴”牌子,他们自有一套送医标准———对家长来说,孩子是唯一的,不管毛病大小,总得让医生看看才放心。对于医生而言,急诊中碰到的病例不少都是小儿常见病,病情也总有反复和发展的过程,家长用不着过于紧张。不过,家长也是满腹委屈:他们不少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慌乱无助之际,总渴望得到最及时的治疗,哪怕是为了得到心理安慰。
晚上23点40分,一对年轻父母带着2岁的儿子来了,旁边还跟着焦急的外公。5个小时前,他们一家人刚刚来过医院。
“这一晚上已经塞过两支退热栓了,十点刚塞的,本来都退下来了,现在体温又飙升到39.5℃,这烧怎么退不下来啊?”家长焦急地询问。
看过白天的验血报告单,虞进波说:“验血没什么问题啊,发烧是容易反复的,这急也急不了啊!”
外公又补充问了好几个问题:“用退热栓的间隔时间是多少?”“万一还没到时间,体温又腾腾地上去了,该不该给药?”……得到医生的用药指导后,一家人才离开了。为何一晚上跑了两次医院? 这位妈妈告诉我,孩子第一次发这么高的烧,大人实在不放心,就又来了。
不放心的,还有第一次呕吐的小男孩的家长。凌晨1点55分,一对夫妻带着3岁的小男孩走进诊室,小家伙看起来精神不错,他伸出小手在就诊台上铺的白被单上摸来摸去,还时不时地冲记者笑笑。“周六开始咳嗽,半夜12点咳嗽吐了一次,没吐什么,也就吐了一点水。”妈妈也意识到,孩子的病情确实不严重,但考虑到是第一次呕吐,还是决定来看看。在一旁的爸爸则绘声绘色地描述到,儿子半夜起来哭着喊着要来看医生,“我们想,反正衣服都穿了嘛,就来看看吧! 早知道他现在这样神气活现,我就不来了。”———这一“神补刀”让凌晨急诊室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不少。
作为两个孩子的爸爸,虞进波说自己很能理解家长的心情,但如果诸如此类的常规病、家长的反复就诊长期占用儿科急诊资源,确实不太合理。
“他们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
家长看病时心急火燎,可一旦医生开处方时,各种怀疑又纷至沓来。“我坚决不挂水,有什么责任我承担,我签字!”“我要开某某药,你给我开点。”“我们吃头孢没有用,你还是开阿奇霉素吧!”……
在急诊室,一些家长俨然变成了医生,诊断开药都由他们说了算。虞进波说,什么样的家长都有,自己早已见怪不怪了。被气急了,他也会忍不住私下抱怨几句。
深夜12点30分,120救护车送了一个九个月大的女宝宝,肥嘟嘟小脸像个红苹果,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后面跟着一对慌乱的安徽小夫妻。“间歇性抽搐长达半个小时,手和脚都变成紫色了,眼神涣散迷离。”爸爸描述着孩子的病情。“半个小时?”虞进波反复向家长确认这个数字,量体温,打止惊针,一系列例行检查后,他还脱掉了小女孩的袜子,用压舌板刮她的脚底板,肉呼呼的小脚很快蜷缩起来。
半个小时后,爸爸送来了验血单,除了白细胞有点高外,检查基本正常。虞进波说:“由于间歇性惊厥长达半个小时,我再给你开个脑部头颅CT和脑电波检查。”爸爸有些为难,说:“听说做脑部CT有辐射,对孩子不好,可以不做吗?”虞进波解释说,做脑部CT就是查找病因,排除颅内病症的。这位年轻的爸爸望了望抱着孩子的妻子,犹豫再三,终于松口,“那做就做吧!”
拿着处方单,夫妻俩坐在外面商量了起来。爸爸拿着处方单一项项查看,妈妈给女孩穿上衣服,两件厚厚的棉衣,再套上背带裤,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密不透风。没多久前,虞进波刚提醒过她,孩子发烧惊厥需要散热,不要给她穿那么多。可这妈妈对记者说:“外面冷,要多穿点!”
她还告诉记者,他们不会去做脑部CT。“不是说这种CT有辐射对孩子不好吗,还对眼睛有伤害,网上都这么说的。我看孩子现在挺好的!”妈妈说。
为什么不对医生直说,拒绝这些检查?“不想跟医生发生正面冲突,等下拒绝检查又要签字啊,太麻烦。”爸爸告诉记者,等会他就会直接缴费打一针头孢。来到缴费窗口,收费员告诉他,不能单独缴一项费用,要先去找医生把两项他不愿做的脑部检查删除后才行。
令记者颇感意外的是,听说又要去找医生,夫妻俩带着孩子转身就走了。
“针也不打了?”记者急忙追上去。“不打了,实在不行,就拿着处方去买药,再去社区医院打好了。”
病人没做检查就“逃”走了,记者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虞进波,“他们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虞进波无奈地摇摇头。
入冬以来,儿科类医院的日门急诊量一再刷新纪录,儿童医学中心突破6000人次,儿科医院突破8000人次……其中有多少是因为不信任而反复就诊、在不同儿科类医院反复“求证”的家庭? 一面是儿科医疗资源的紧缺,一面是儿科医疗资源的浪费。
凌晨三点,补液室的病人都吊完水走了,灯也灭了。二楼儿科只剩下一家人,妈妈哄着2岁的女儿吃退烧药,爸爸抱住女儿捏着鼻子准备硬灌,女儿“拼死”反抗,夫妻俩始终下不了狠手,只好把药倒了。由于担心孩子再度惊厥,他们一家人呆在医院迟迟不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