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冬强:向李希霍芬致敬
尔冬强在匈牙利科学院图书馆受到馆长欢迎
尔冬强说:书房就是我的船舱
这个用箱子改装的小书橱是书房里的宝贝,尔冬强准备带着它去环球旅行
这本长途远征在德国小书店淘来的《中国》一书,让尔冬强如获至宝。此书为德国探险家李希霍芬所著,是一个较为古老的版本。
尔冬强独立出版的视觉文献书
尔冬强一直在行走。
时而在陆地,时而在海上。
怎么来描述这样一个经历丰富得让人羡慕的上海男人:摄影家?书店老板?文化学者?探险家?出版人?都是,又好像都不准确。
的确,他和书的渊缘不浅。他从事专业摄影30多年,曾任记者、编辑,以捕捉文化变迁见长。上世纪80年代辞职,成为最早具有独立精神的自由摄影家,独立出版了《最后一瞥》《上海法租界》《上海装饰艺术派》《鸟瞰上海》等摄影佳作。
他也是最早提出视觉文献概念的人,足迹遍布中国各省市和世界各地,为这个多变的时代留下了大量的视觉文献资料。城市变化翻天覆地,在最后一瞥之后,许多场景都消逝在人们的视野中,于是,他开始做“口述实录”,又出了很多图文并茂的书,如《尔冬强和108位茶客》《尔冬强和86个美国学校的师生》等,从个人视角、家庭视角记录,是“有意思的复原”,从人们的回忆中留住逝去的那些流光碎影。
很多年,他在文艺气息浓厚而安静的书香小路绍兴路开办了一家“汉源书店”,上海有名的文艺书店,成了很多文艺青年的据点,如今,“汉源汇”又开门迎客,满室书香加咖啡香,古董家具里都是他的趣味,他的格调。
可这一切都不是他最近十数年的焦点。从2000年起,他的目光投向更遥远的丝绸之路,将主要精力集中在丝绸之路视觉文献计划和口述历史的工作,于是,从陆地走,从海上行,他一面读书,一面旅行,一面拍摄,一面思考,如同最初他拍上海租界一样,还是“穿行在历史人文”里,难怪被西方媒体称为学者型的摄影家。他说自己这么多年就是对“中外关系史”这个词异常敏感。
前些日子上海雾霾,看到他的一条微信:
这样的天气,我愿意变成一张信纸,把自己装进漂流瓶,从一个看不见的城市漂流到看得见的城市
老友吴斐在底下留言:分行写就是诗,诗人摄影了,你就写!诗!
我顿时找到了答案,在尔冬强的所有身份里,“行走的诗人”大概是最合适的字眼。
12月25日,我们来到石龙路上的尔冬强丝绸之路视觉文献中心,工作室高高的,两层楼,像船舱,好像随时准备起航。房间里有救生圈,有海上航行需要的诸多知识海报。
见到的他高黑瘦,戴着标志性的帽子。刚刚送走前一批客人,有点疲倦的样子。他推开书房的门,引我们进入。
啊呀,别有天地,满室古书香,朴素雅致。书房有满满的书架,还有一长条的宽大书桌,上面整齐又参差,铺满了各种古色古香的书,看上去都指向他的兴趣。正中铺开的笔记,大约是他正在写的书。
想起他微信里的另一首“短诗”:
南洋有奇珍,书房就是我的船舱,感觉自己还在海上漂……
的确,他只是短暂地回到书房休整,但还是在不停忙碌,他略显疲惫但还是温文尔雅地说,昨晚忙了通宵,今天要接待数批客人,而明天他又要出发漂在海上了。
这是他目前的生活状态。
【书房自述】
他说,从小到现在,读书凭的是兴趣爱好,还有旅行,一直在路上。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的生命状态仿佛一直如此。这跟家教有关,父亲从小教育他:亲身体验才是最重要的。
自从提出“视觉文献”这个全新的却是特别珍贵的词汇,他一直在为此努力。这十五年来,在丝绸之路来来去去,也与他的童年、青年颇有渊源。从他迷恋这类书,如斯文•赫定的探险书,上世纪80年代他读了日本作家井上靖的《井上靖西域小说选》,读到《漆胡樽》《敦煌》《楼兰》,当时就很冲动,想去实地看看。暑假他果然出发了,带着相机,沿着河西走廊到敦煌再到吐鲁番,去了很多地方。
后来他发现,井上靖写西域小说时其人并未去过中国西域,是靠看日本正仓院的展览加上自己的想象写成的。
而实地的旅行拍摄,加深了他对书的认识,他感觉,对一本书,一个文本有兴趣,能实地去看,深入理解体会,是最好的。
对丝绸之路的热衷,他就是完全按照这样的思路。2013年他和太太开车西行,从上海一直开到欧洲的德国汉堡。穿过河西走廊,到中亚五国,一边读书一边实地考察,同时“向李希霍芬致敬” 。
李希霍芬是一个现今知名度并不高的德国探险家,正是他首先提出“丝绸之路”这个名字,他正式提出了罗布泊的位置,他将景德镇瓷土命名为高岭土,他第一个向全世界详尽介绍都江堰……在一个没有飞机、火车、高速公路,更没有电话、网络的时代,他的创举与成就令人惊叹。为纪念他详尽的考察和杰出的贡献,中国的祁连山的德文名就叫李希霍芬山。
此行,尔冬强的一大收获是在德国的小书店里买到了李希霍芬的传世巨著《中国——亲身旅行和据此所作研究的成果》的古老版本,如获至宝。还有李希霍芬的书信集,当年是上海欧美商会出资供他四年的研究费用,他用这笔钱去了很多地方,书信集就是写给欧美商会汇报他的成果。有意思的是,书信集是在上海印刷的。在匈牙利科学院图书馆,院长出面接待了他,并提供了他特别需要的工具书《斯坦因目录》。
在这么多年围绕丝绸之路的旅行中,在巴基斯坦的塔克西拉,他曾看到过当年玄奘修行的房子还在,玄奘点油灯的石龛都在,这让他非常非常感动。
如今,他又迷上了航行在海上丝绸之路,此行也与不少书有关,其中有两位绕不过去的人物,一位是郑和(《瀛涯胜览》),一位是东晋法显和尚(《佛国记》)。法显和尚西天取经到了印度之后,去了斯里兰卡,随中国商船从海上丝绸之路回到中国,他很希望沿着法显和尚的足迹再走一遍。
还有一本荷兰汉学家包乐史的书《看得见的城市:东亚三商港的盛衰浮沉录》他说读了很过瘾,书中以跨国界视角,透过三个关键城市即广州(中国)、长崎(日本)和巴达维亚(今印尼雅加达)描绘出东亚经济及文化的转变史。明天他将奔赴雅加达实地探访。
他认为,我们今天觉得海上航行很困难,其实古代中国曾有辉煌的海上历史和海运贸易。在南中国海,中国人和阿拉伯人曾平分秋色。后来是因为明朝实行的海禁,禁止中国人赴海外经商,也限制外国商人到中国进行贸易(进贡除外)。明永乐年间,虽然有郑和下西洋的壮举,但是放开的只是朝贡贸易,民间私人仍然不准出海。而后随着倭寇之患,海禁政策愈加严格,虽起到了自我保护的作用,但大大阻碍了中外交流发展。
他说,其实,中国古代的帆船技术可以列入第五大发明,那么大的船能经受大风大浪的考验,其船体力学计算是非常精密的,可惜这古老的帆船工艺正逐渐消失,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恢复传统技艺。
总之,如今中国人应该克服对海洋的恐惧,勇敢地走向世界。
【书房献宝】
尔冬强工作室里的宝贝太多了,它们大多陈列在书房外的专架陈列柜里,有书,有乐器,有织毯,有雕塑,丰富得让人目不暇接。
不过,有一件宝贝独一无二,就在他偌大的书房里,那是一只弹眼落睛的小书架,独立于一角,很酷地斜斜打开着,上面也搁着一些书。走进书房的人大概都会像我们一样首先注意它。
有意思的是,主人告诉我们,这是他将一只木头箱子改装的,竖立,打开,就是一个书架。“以后环球旅行时带着,到哪里都能马上打开,随时阅读。别人旅行时用箱子装衣物,我就带个书橱。”尔冬强笑说。
【名家读书】
尔冬强在一桌子的古老文献资料中终于找到了一本可读的,那就是他的友人、诗人王寅的诗集《灰光灯》,他说前几天诗人在他的书店里刚刚搞过活动,他读的这首诗名曰《漂亮的世界》。
采访结束前,尔冬强把《尔冬强和86位上海美国学校的师生》捐给文汇名家书房,并在扉页写道:往事越千年,惟不变之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作为一个爱旅行又爱书的人,真是好生羡慕啊!已经分不清带着这样的书箱去环球旅行好呢,还是就在这样的书房船舱里读书神游“漂亮的世界”好。
只是感觉,如果一个人能够一直按照自己的兴趣这样读书行路,从简化的历史课本中,打捞出一个个凝重鲜活的个人,真是最最幸福的。
祝福这位行走的诗人!
文、图/文汇报记者 顾军
视频拍摄/陈龙
视频制作/陈龙、张挺、陈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