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罗与家人。|资料照片

伍迪·艾伦导演的电影《午夜巴塞罗那》伊始，第一个镜头就是巴塞罗那机场一幅巨型壁画，画上大面积的红、绿、黄、蓝、黑色块组成一架飞机的造型，像孩子的涂鸦般朴拙可爱，在飞机头部的左上方，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米”字样。神色匆匆的行人、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在这幅画面前似乎变成了童话中的人物和道具，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这幅画的作者，就是西班牙杰出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胡安·米罗（Joan Miro）。

我预订的青年旅店位于兰布拉大街，这是一条通往港口的笔直林荫大道，当年哥伦布得到西班牙女王赞助后，就是从这里扬帆出海、驶向新大陆，大街尽头竖立着哥伦布遥指海水的纪念雕像。如今，兰布拉大街已成为观光客的必经之地，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店，空气中飘散着西班牙小吃塔帕斯（Tapas）的香味。在这条繁华商业街的路面上，我也发现了一幅圆形彩色马赛克地砖画，画上大面积的蓝白色块和圆形的红色块仿佛象征海水、天空与太阳的嬉戏，黑色的线条犹如舞动的人形，黄色块则带来了画家的欢乐和幻想。在靠近边缘的一块地砖上，米罗的签名犹如五线谱上的音符般轻快跳动。

米罗在中国名气不算太大，但在西班牙，他是和毕加索、达利齐名的20世纪超现实主义绘画大师。尤其在他的故乡巴塞罗那，城市的公共空间中有不少米罗的画作和雕塑，人们谈起米罗，就像谈起一位温暖的邻家大叔。和旅店前台的小哥闲聊，小哥眨着闪亮的眼睛，推荐我一定要去蒙特惠奇山上的“米罗基金会博物馆”看一看，因为“米罗真正属于加泰罗尼亚”。

蒙特惠奇山位于巴塞罗那城市西南角，是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的举办地。从山腰到博物馆本可以坐缆车，我则沿着山路徒步向上。夏日山中树荫沉寂，金黄的阳光宛如透明的丝线，在空中交错成一支音色灿烂的交响曲。沿山修筑的一道石渠中，涓涓溪流透露出含蓄的微光，让我预感自己正离某种清澈的源头越来越近。

米罗1893年生于巴塞罗那，虽然外表沉静羞怯，但他在艺术上却非常前卫。在十九世纪末兴起的现代主义浪潮中，艺术家们开始聚焦人类混沌复杂的内心世界，探索以超越现实的手法来表现更真实的现实。米罗反对传统绘画技法的束缚，早期的作品深受“新艺术之父”保罗·塞尚的影响，不乏象征主义、立体主义的痕迹，他甚至会画自己梦中的景象。成名之前，米罗有一段籍籍无名的时光。1919年他来到艺术之都巴黎，在那里毕加索买下他一幅肖像画，他名声渐起，梦幻的绘画语言渐渐得到认可。

▲毕加索收藏的米罗自画像。|资料照片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米罗在欧洲大陆辗转流离。1940年，由于纳粹德国入侵巴黎，米罗逃离了法国维希政权回到西班牙。此时，西班牙内战刚刚结束，佛朗哥为首的国民军打败共和国军，在西班牙实行独裁统治。由于在内战中加泰罗尼亚人支持共和国，巴塞罗那更是坚守到1939年初才陷落，佛朗哥对加泰罗尼亚地区采取了残酷的报复和高压政策。

正是在这段见证残暴的时期，米罗于1939年至1941年间创作了23幅小型水彩画，女人、鸟、月亮等是这些作品反复出现的意象，成为他作品的标志性符号，呈现出纯真的意境。更加有趣的是，米罗喜欢用一个看似漫不经心的“米”字形符号代表星星，如果米罗懂得汉语的话，知道这个符号正是他汉语译名的首字，大概会为不同文化语言之间的巧合哈哈大笑吧。

如果说毕加索的《格尔尼卡》表现了战争之下的扭曲、伤痛和恐怖，米罗则用梦幻的笔触展示了压抑之中诞生的轻盈，既富有加泰罗尼亚风格的幽默淳朴，又象征人类永不会放弃追求美与自由的权利。这组水彩画作品的影响超出了艺术范畴。17年后，法国诗人安德烈·布勒东创作了一系列超现实主义诗作，并声称这些作品的灵感来源正是米罗。

米罗认为艺术能带来自由，而自由需在简洁中获得，艺术品到最后可以通过单纯的符号和色彩来表达。“当我仰望天空时，天空的壮丽征服了我，在广阔的天空中，新月的形状，或是太阳……”世间万物的轮廓中便蕴含着丰富的阐释，米罗正善于从最简单的形式通往最真诚的直觉和感受力，他后期的作品往往呈现出数学般的简洁和精准。博物馆中最令我喜爱的一幅作品是作于1968年的《月光下的加泰罗尼亚农民》，大面积的黑色如同土地般厚实幽深，红色唤醒历史的苦难记忆和血脉里的自尊，而一弯明黄在暗色调的衬托下愈加熠熠生辉。米罗曾说：“我画笔下的色彩如同词语塑造诗歌，如同音符塑造歌曲。”他赋予了色彩灵魂。

▲米罗：《月光下的加泰罗尼亚农民》|资料图片

米罗热爱巴塞罗那，生前希望给这座城市留下三件礼物：一是机场巨幅画作，迎接天上来的客人；二是兰布拉大街上的画作，迎接海上来的客人；还希望再作一幅迎接陆地上来的客人，惜未成而逝于西班牙马约卡岛。离开巴塞罗那，再次站在机场那幅画前时，我心中默默为米罗写下了几句诗：“你从天上来他就摘下一颗星星/别在你的头发上/你从海上来他把你的蓝色领带/系在后院的橘子树/你从陆上来啊他已睡在/加泰罗尼亚的黑土地/与他的农民祖父并肩而眠”，这正是艺术带来的善意和感动。

作者：水心
编辑：吴姝
责任编辑：陆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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