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夜间的BFC外滩金融中心周末集市，美食、文创产品琳琅满目，吸引诸多消费者驻足

为控制新冠疫情的扩散，许多国家采取停工停产、居家隔离等措施，同时也造成经济几乎停滞。而经济的修复需要过程，在部分企业无法立即复工的情况下，需要充分发挥人们的主观能动性，寻找收入来源。也由此，街边经济再次恢复生机活力，为部分人提供了收入来源。与大规模的商场、超市相比，属于非正规经济范畴的街边经济具有自发性、灵活性等特点，使经济具有更大的韧性。

韧性是抗击打能力，是经济能从外部冲击中迅速恢复的能力，也是经济中的主要组成部分——企业和劳动者——迅速重新组织、恢复生产和生活的能力。

韧性来自何处？英国学者理查德·戴维斯在《极端经济：韧性、复苏与未来》中，通过世界九个地区的九个极端案例，展现了经济韧性背后的支撑因素，展示了身处极端环境下人们是如何通过自发市场、非正规经济、传统交易和保险机制、社会资本来应对冲击，恢复经济活力的。正是这些在正规经济体系掩盖之下、看似不甚重要的因素，提供了经济韧性的来源。

▲《极端经济：韧性、复苏与未来》，[英]理查德·戴维斯著，冯毅、齐晓飞译，中信出版集团出版

从极端事件中发现韧性

极端事件可提供重要的经验教训。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各国逐渐构建了宏观审慎框架来平抑金融体系的波动，防范系统性金融危机的发生。压力测试，就是经常使用的一种工具，就是假设一些极端情景，分析在这些情景下，金融机构能否继续稳健经营。同样，极端情景也可检验经济的韧性，发现经济韧性的来源，从而帮助决策者采取适当措施来应对极端经济。

即使是日常生活中的极端事件，加以认真研究也会发现其重要价值。

在17世纪的伦敦，小孩休·蒙哥马利骑马摔伤导致胸腔脱落，医生用一块金属板代替肋骨以保护重要器官。解剖学家威廉·哈维小心翼翼取下金属板，记录了心跳和手腕脉搏是如何同时出现的，从而为其提出的当时有争议的观点“血液在人体中不断循环”提供了证据。

同样在英国，1879年泰桥倒塌，苏格兰工程师戴维·柯尔卡迪受命调查原因。他认为研究材料在压力下变形情况对于审视事故具有重要意义，于是设计了一台液压机对金属样品施加压力，直至其折断或断裂。柯尔卡迪的想法是，为充分了解材料的“潜能”，人们需要研究这些断裂的碎片，也就是在极端情况下材料的表现：何种情况下会断裂，应该如何改进并提高其“潜能”，材料科学由此诞生。

在经济领域，研究极端情况的动机来自于凯恩斯1928年提出的观点。当时，凯恩斯认为未来持续的趋势将是物质财富的增加和工作需求的减少。为了看清未来的发展，凯恩斯提出可以观察当下已经过着这种生活的人，尽管这属于极端情况下的特殊人群，凯恩斯却将这些“塑造经济趋势”的人称为“我们的先头部队”。

劫后重生亚齐的韧性：非正规的储蓄和保险机制

2004年12月26日，印度尼西亚遭遇严重海啸，夺走了20多万人生命。印尼亚齐特别行政区首府班达亚齐在海啸中遭遇毁灭性打击，近17万人丧生，同时摧毁了除一座清真寺以外的所有房屋。

海啸发生后仅几天，52岁的咖啡馆老板萨努西就决定重操旧业。海啸摧毁了建筑物，但没摧毁萨努西对咖啡生意的了解。萨努西的最大困难是没有资金，当地银行已被海啸摧毁，国际援助资金则专注于住房和卫生设施。最终，一位访问亚齐的雅加达学者借给萨努西500万卢比（时值约500美元），使他得以支付工人工资和购买新设备，咖啡馆得以重新开张。

这个例子说明，在知识、技能和努力的结合下，即使很小的援助也能产生很大的效果。

亚齐人有一种古老、非正规的储蓄和保险机制，即储备黄金。平时生活中，人们常将剩余的货币兑换成黄金饰品或金条、金块加以储存。海啸发生后，正是这一非正规储蓄机制发挥了重要作用。黄金交易商铺是首批重新开业的商店，因为黄金是一种全球性商品，价格比较透明，海啸幸存者能以较为公平的价格很快地卖出黄金获得急需的重建资金。这种传统的融资方式为当地企业提供了快速获取资金的渠道，为支撑亚齐复苏起到了重要作用。

当正规经济受损时，非正规的和传统的贸易、交易和保险机制往往最先涌现，并成为经济恢复活力的源泉，就如本文开头所提到的街边经济。一个关键的经验是，我们需要更多地理解和重视他们。

极度贫困金沙萨的韧性：非正规贸易

刚果的金沙萨拥有钻石、锡和其他稀有金属，与巴黎处于同一时区，这里的人能说法语，人口年轻且不断增长，这都是快速增长的城市拥有的特质，但事实让人大跌眼镜。

金沙萨极度贫困，政府十分腐败，收入和财富不平等情况严重，税收极高，绝大多数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尤其是这儿有着让人咂舌的税收制度。官方规定，企业应按月纳税，但现实情况是，金沙萨每天至少收一次税，许多地区既有上午税，也有下午税，一位经营咖啡馆和超市的老板说，一年缴了1000多次税！

在这些巨大的制度缺陷之下，正规经济很难存在。即使存在，也要不断地贿赂政府人员。一位从事食品批发的商人说，如果没能让高层人物高兴，过几天我就会破产。金沙萨人为了生存，只能另寻出路，发展出了大规模的非正规贸易。

在金沙萨，正规市场受到监管，每平方米每年收取300美元的租金，还有日常的税收。但在边缘地带，人们可以摆各种小摊。非正规贸易在金沙萨是最后的安全网，当生活变得困难时，人们可来市场卖东西。这些非正规贸易既可以用货币交易，也可以是易货交易。作者戴维斯在金沙萨见到，一条又一条街道，一个又一个街区，都挤满了小贩，任何可以想象到的食物和衣服都可以在回家的路上买到而不用绕道而行。

深入来看，金沙萨并非萧条城市，非正规贸易使它成为充满活力、熙熙攘攘的地方。由于正规市场被政府的腐败政策所扼杀，人们只能通过非正规市场来进行交易，并作为维持生计的安全网。

极度不平等智利的韧性：非正规经济

20世纪70年代，智利是贫穷国家，如今却已是拉丁美洲人均国民收入最高的国家，与希腊和葡萄牙相差不远。智利在2010年成为OECD的成员，是南美洲第一个从新兴市场走向发达经济体的国家。但智利经济快速增长的背后引发了两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极度的不平等和垄断。

1973年9月，智利发生军事政变，皮诺切特领导的军政府开始执掌政权。皮诺切特对经济一无所知，他更倾向于“芝加哥男孩”（对一些拉丁美洲年轻经济学家的非正式称呼，这些人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学习经济学，回国后在智利天主教大学创立了经济学系）和他们的自由市场理念。“芝加哥男孩”大力推行自由化政策，智利国有企业从1973年的300家降至1980年的24家，国有银行被私有化，资本账户逐渐开放，进口税从90%降至10%，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智利经济快速增长。但快速增长带来的不平等现象越来越严重，智利收入最高的10%的人群占国民收入的比重从20世纪70年代的30%上升到90年代的50%。作为降低不平等水平的教育在智利也发展得不尽人意，费用较高且存在分化，穷人和富人的教育水平相差很多。

另一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垄断。虽然智利推动了国有企业的私有化，但在竞争中发生了另一现象，即出现了寡头、垄断。两家公司控制着85%的报纸市场、85%的在线新闻和80%的广告收入，少数几家医疗保险公司控制着整个市场，三家连锁药店实现了90%的药品采购，卡特尔提高了公交车票价，90%的鸡肉市场由三家公司控制，并串谋涨价。

不平等和垄断催生了非正规经济的发展。在首都圣地亚哥的一个地区，每个星期天都有集市，一个摊主称这是拉丁美洲最大的集市。这里的商品比一些商场、超市更便宜。一位为贫困地区人们提供处方药的商人说，他提供的进口药比其他药店的价格低70%，进口眼镜比其他眼镜店便宜90%。

人类正在遭遇压力和紧张的过程，这些压力和紧张很可能与我们要走向的未来有关。未来既有可能经历亚齐海啸式的冲击，一些地区也可能深受金沙萨式腐败的折磨，还有可能经历智利式自由市场的缺陷。

如何在这些极端情况下保持经济韧性？书中所举的上述案例，让我们了解到人力资本、非正规经济、自发市场、传统交易和保险机制、社会资本等对经济韧性的重要作用。为了发现并发挥经济的韧性，我们需要把经济生活中目前被隐藏的部分发掘出来，理解其运作模式和重要意义。

▲上海，街边生意兴隆的面馆

对于决策者来说，要尊重这种自下而上的非正规市场运作，同时在观察其运作过程中反思一些自上而下的经济政策是否合适。比如，现实生活中的非正规金融，这种亲戚、朋友、熟人之间的借贷关系，对于某些人和某些微型企业来说，可能比正规金融更为重要，在猝遇困难时，这种非正规的借贷更能雪中送炭。

作者：孙树强
摄影：邢千里

编辑：薛伟平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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