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宜春有句老话:“门前莫栽桑,屋后不栽构。”桑与丧谐音。晋代干宝《搜神记》说:“桑,丧也。”何况远古还有传说:一张马皮卷走一个美女,挂上桑枝,死了变蚕,吐丝织茧。事涉死亡,门前栽桑,当属不祥。构树就是《水浒传》里街坊谑呼武大郎“三寸丁榖树皮”里的那个“榖树”。“三寸丁(钉)”是状其矮小,“榖树皮”是状其面皮如榖树身上全是疤。旧时佛像要粘贴金箔,须用榖树浆,所以树身砍满伤疤。宜春人有句骂词叫“挨千刀的”,榖树正当此骂,将榖树栽在房前屋后,自然是没骂找骂,犯贱。唉,说这些我心里难受:桑树、构树对人贡献这么大,被人榨得失了模样,却被人作践,看不起,不像那些只让人过过眼睛瘾的芍药牡丹,没什么用,却有那么多人去供奉。这样的颠倒在人与人之间也屡见不鲜,令人长叹。当然,这一切俱往矣,所以褚半农先生才生疑惑:把武大郎“皮肤粗糙”比喻为“谷树皮”更是硬装斧头柄,完全不搭界。(见2014年10月14日“笔会”《也说构树》)现在不搭界,原来却是搭的。
也有不搭理那句宜春老话的。明人袁小修就待见构树。有人建议他亭外种松柏以明志,种桃李以增利,都被回绝。小修将从前楮树(构树)保留下来,略加修整,即成避暑佳处,因此将新亭取名“楮亭”:“今年夏,酷暑,前堂如炙,至此地则水风泠泠袭人,而楮叶皆如掌大,其阴甚浓,遮樾(yuè,树荫)一台。植竹为亭,盖以箬,即曦色不至,并可避雨。日西,骄阳隐蔽层林,啼鸟沸叶中,沉沉有若深山。数日以来,此树遂如饮食衣服,不可暂废,深有当(适合)于予心。自念设有他树,犹当改植此,而况已森森如是,岂惟宥之哉?且将九锡之矣,遂取之以名吾亭。”(《楮亭记》)
楮树不需种,所以段成式说“谷田久废必生构”。曾请教学生物的鄢定明,知楮树很喜欢跟脚,人退楮进。因为它嗜好硝碱,而有人活动处,硝碱较为富集:泔水、便溺都可转化为它。因此,宜春许多老屋前后甚至老围墙上,都能看到这种植物。金粟园后楮树丛生,乃寻常景也。我有所不知,楮树之所以生得到处是,除了它主动追求硝碱,还有鸟的勤劳(啼鸟沸叶中):鸟将楮桃吃下,飞得到处都是,洋洋得意地将粪便排出,粪便里的种子,择机发芽,生长,茫茫一片,丛生金粟园后的楮树,就是这么来的。宜春没人吃楮桃,鸟却吃!若忽略鸟在生态中的作用,未免太人“本”主义了。其实,很多植物离了人反而生得更好。比如苦楝树,楝果人吃起来苦,但鸟吃起来甜,在共生策略下,帮助苦楝树扩大基因版图。但愿此说能解萦绕褚先生心头的另一疑问。
文/吴静男
友情链接 |
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 | 上海静安 | 上海秀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