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托斯卡纳区除了首府佛罗伦萨,锡耶纳也是著名的文艺复兴之城,市中心的田野广场是欧洲现存最大的中世纪广场,《007大破量子危机》在这里拍了最重头的一场追捕戏。锡耶纳城所在的锡耶纳省,是一片风景奇秀的丘陵,漫山的橄榄树和葡萄林里,星散着大小教堂、修道院和古堡庄园,几乎是个露天的片场。
处在佛罗伦萨和锡耶纳城之间的一片山势和缓的地区,是意大利最出名的酒乡基安蒂。爱酒的人到这里是为了醉扶归,跟着电影去旅行的人到这里,是为了贝托鲁奇的《偷香》。
贝托鲁奇以当地的布罗里奥城堡班蒂内里家族别墅为主要场景,拍了一部生命欲望直白的《偷香》。开始于19岁少女颠簸的旅途,类似手持摄影的画面,摇晃动荡,直到旅程终点,油画般明丽的村庄在女孩眼前展开。
很少有人能像贝托鲁奇这样,拍出田野旺盛的生命力,土地里散发出的荷尔蒙蒸腾如傍晚灿烂的霞光。阳光是金色的,麦田是金色的,葡萄园是金色的,阳光穿越橄榄树,照着一池碧水里男女老少赤条条的身体,也是金色的。电影里,死去的母亲留下的日记里写着:意大利啊,那既黑且静的夜,你把我带到哪里?这本日记把女孩露西带到了托斯卡纳。扮演露西的丽芙·泰勒,正在她最美的时候,像枝头汁水饱满的蜜桃,眼睛里闪烁着艳阳的光芒和渴望。贝托鲁奇让我们借着这双最美的眼睛,看到托斯卡纳乡间最美的风景。
除了《偷香》,同样让当地人与有荣焉的是《英国病人》。其实,《英国病人》最让人惊艳的一幕,并不是发生在锡耶纳。电影里大胡子的锡克族士兵有一天晚上带着比诺什扮演的爱人驱车老远去一个教堂里看壁画,在黑暗的密室里,划着的燃烧棒照亮整堵墙面,几百年前的湿壁画栩栩如生。
这个教堂在锡耶纳东边的小城阿雷佐,叫“圣弗朗西斯科大教堂”,那幅壁画是以弗朗西斯科为主角的“真十字架传奇”。
至于比诺什照顾“英国病人”的那所修道院,本身并不特别,在托斯卡纳区,有成百上千被时间抛弃在荒野中的修道院,无论是否有过辉煌过去,它们都在岁月中没落,泯灭了气势,人迹罕至,岩石斑驳,只和烈日、飞鸟、还有乡间的季风作伴。“英国病人”栖身的修道院,就是这样普通的一座,掩映在橄榄树下。
当然,在小说里,就是一片平淡、日常的屋檐,短暂地收容了两枚枯枝败叶的灵魂。看过电影的人们如果站到这座颓败的建筑前,即便是站在初夏明媚的眼光下,仍然会在心头泛起一点潮湿的感触。电影给这个平淡的场所笼上奇特的灵韵之光,一瞬间,想象征服了现实,这残留在土地上的建筑,唤回了电影中那个有着疯狂激情和疯狂幻灭的世界。
电影塑造了我们对风景的期待。阿巴斯说他拍《合法副本》时,绝不把电影里的托斯卡纳小城当作“副本”看待。其实,一旦电影成了旅行的指南,电影才是“原本”,我们在旅途中全部的期待和寻找,是寻找电影的副本。
锡耶纳城30公里的郊外,有一座中世纪的修道院,那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教堂,以圣人加尔加诺的名字命名,他在这里扶着十字架去世。岁月消磨,这座修道院的顶部完全地被毁了,建筑的主体格局保留着,蓝天成了它的穹顶。年复一年,因为雨季积水,地上长出层叠的青苔。它孤独地伫立在一条乡间小路的尽头,群鸟盘旋着飞入褪色的砖墙之间,又振翅冲向蓝天,地面苍苔滑擦,这个画面太过阴翳忧伤,会让人错觉阳光在这里是多余的,这座建筑,只该出现在阴冷缠绵的雨水里。
其实不是阳光唐突了风景,只是塔可夫斯基的《乡愁》太过深入心中。在《乡愁》里,把自己放逐在意大利的作家戈尔特察科夫,在痛苦和撕扯中领悟孤独,那座恍在梦中的无顶教堂,就是加尔加诺修道院。塔可夫斯基从没有在日记里明确地提过他怎样在托斯卡纳乡间寻找到这个拍摄场所,确切说,这部大半在意大利完成拍摄的《乡愁》,电影里很少能看到意大利的事物,那些薄雾迷茫的画面更像是导演故乡的风景。他在异国重组了景致,把一场身外之旅变成了内心跋涉,在他镜头下的加尔加诺修道院,悬浮在意大利和俄罗斯之间,飘荡在成年和童年之间,成了一个没有实际地域的场所,一个被孤独灵魂丈量的空间。
维斯康蒂也是这样。他在比萨和锡耶纳两省交接的中世纪小城沃尔泰拉拍《北斗七星》,临终前在红叶落满城墙的卢卡拍他的遗作《无辜者》,但是在任何一部电影里,这些场所脱离了客观层面的地理意义,成为导演内心之旅的驿站。沃尔泰拉因为《暮光之城》的取景,成了偶像派的新兴旅游小城。然而在《北斗七星》里,在维斯康蒂的镜头下,这是只属于黑夜的心碎之城。姐姐和弟弟的重逢,在夜幕下的庄园里,山区的野风刮起来仿佛一生一世;午夜里,各怀心事的姐夫和小舅子在古老的教堂前言不由衷地谈着他们对同一个女人的爱;所有的人在夜的掩护下谈论黑暗的过去和隐秘的激情,而在阳光下发生的,全是谎言、决裂和死亡。《北斗七星》里的沃尔泰拉是维斯康蒂内心的幻城,摧枯拉朽的一片遗址,既庄严又颓唐,可它远比现世的沃尔泰拉更顽固也更强大。
作者:山鲁佐德
编辑:柳青
责任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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