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斯卡纳的风景美,这种美是类似公理的存在。地处意大利中部的这个农业大省,西面挨着地中海的港湾,北面延伸到波河平原,东边接壤亚平宁山脉,这一片高海拔的山地,丘陵起伏,橄榄树和葡萄园覆盖着大地的涟漪。香槟色的阳光洒满红土,用奶白色的白垩石砌成的中世纪修道院掩在浓荫中,在避开了交通要道的乡间,遗世独立。古驿道顺着山势蜿蜒,沿途夹道是秀气的柏树,滴翠的颜色,枝叶形状优美,一簇一簇像绿色的火焰,伸展到遥远的地平线,到天空和土地相遇的地方,融化在蓝天里。
有旅行家把这片田园形容成:“风景和生活都像在电影里。”前赴后继的剧组们像迁徙的生物种群,追索着好季节、好光线和好景致,在这个大区里拍过的电影数不胜数,名作也数不胜数。此地人杰地灵,有美景美酒美人美食的感官享受,也能移步换景走在一部鲜活的艺术史里,作为后来者的电影依赖地爱着托斯卡纳,这个不设防的摄影棚。
因为一本畅销书和同名的卖座电影,托斯卡纳成了欧洲的香格里拉。
《托斯卡纳艳阳下》的开篇这样写:“我打算在异国买一幢房子,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巴摩梭罗,它高大、方正,是杏黄色的。它由渴望和阳光组成,就像我。”弗朗西斯·梅耶斯写这书时,“诗和远方”尚且没有泛滥成一个被揶揄的词。在旧金山州立大学教书的美国女子写下“意大利是我心灵的指针”,被贴上“文艺鸡汤”的标签,可这标签并不是贬义的。35岁的知识女性婚姻触礁,生活状态跌到谷底,于是远行千里,寻找别处的生活,花掉全部积蓄在山乡小镇上买了一栋摇摇欲坠的老宅。“这是心血来潮吧,或许,这种感觉就如同突然坠入爱河,看上去有些异想天开,实际上却是出自某种深层次的根源。”十几年前,小清新和小确幸还没有大行其道,这样有点阴柔、有点文气的絮叨,像初夏河面上吹来的凉风,带着新鲜干净、讨人喜欢的气息。
戴安·琳恩主演的同名电影拍得极美,把一个半天能走完的小山城,拍成阳光和鲜花的梦幻之城。其实《托斯卡纳艳阳下》是个很能引起歧义的名字,书里也好,电影里也好,那个邮票大小的“理想城”,只是托斯卡纳大省下属的阿雷佐省里的一个小城,叫科尔托纳。
这是一座古老的山城,在托斯卡纳的最东沿,临着翁布里亚,附近是大名鼎鼎的特拉西梅诺湖,发生过欧洲冷兵器时代最著名的一场战役,迦太基的汉尼拔大将在这里大败罗马军队。
历史太远,电影更接人间烟火气,13年过去了,科尔托纳的商业街上仍然贴满《托斯卡纳艳阳下》的电影海报,到处是向日葵,到处是金发白裙的戴安·琳恩。一部电影,彻底地改变了一座小山城的经济生态。电影的取景地和原作者的房产都成了游客们争相“到此一游”的景点,在穷游网上能找到详细的行程攻略:“城东门出去,走3公里,穿过一个有喷泉的广场,沿着大路一直到一个网球中心,然后路会分叉,一条向下,一条贴着网球中心,沿着紧贴网球中心的路一直走,到 151号就到了。”
美国式没心没肺的大团圆太深入人心,其实科尔托纳最近的电影渊源是阿巴斯在那儿拍《合法副本》。朱丽叶·比诺什和英国男中音威廉·西梅尔扮演一对偶然有交集的中年男女,女人带男人游山城,一路讨论“如果赝品能唤起人们的感情,甚至在明知是赝品的情况下仍然被触动,那么赝品有没有同等的艺术价值”,他们在城里闲逛时,两次被路人误会成一对夫妻,于是文艺讨论的话题延续到当事人自身,他们开始假戏真做的角色扮演游戏,“明知对方是‘赝品’,一个孤独的女人能不能在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的心中,唤起重视和认同。”
比起阿巴斯在伊朗拍得那些电影,《合法副本》看起来要花哨复杂些,比如女主开车带男主去山城的路上,有十几分钟,山路弯弯,阿巴斯既没有用他擅长的抒情大远景,也没有拉近了镜头拍演员的脸部特写,摄影机灵活极了,扫过街景,看着车子驶上山坡,从车外探入驾驶座,暗示两个人在试探中拉近距离,等到对话展开,镜头再次转向窗外,在他们聊天时,画面掠过沿途的草木,然后看到中世纪的城墙出现在视线里。当对白让男女主角的模样一点点清晰起来时,科尔托纳的自然与人文风景也丰满壮阔起来。阿巴斯在一次访谈里说,托斯卡纳的阳光、山地、教堂和艺术品,是和男女主角同等重要的角色:“虽然比诺什和西梅尔一直在讨论赝品和副本,但他们的表演是没有副本的,托斯卡纳也没有副本。”
作者:山鲁佐德
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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