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圈出道”是这两年影视界的热门现象。
叔圈泛指老男孩以上的男演员,包括(但不限于)雷佳音、段奕宏、王劲松、王景春、王千源、倪大红等等等等。
他们的走红,和当下审美风向的转变有关。
更和他们多年的积累有关。
和今天的小鲜肉不同,他们不是从一开始就光芒四射。
恰恰相反,在走红之前,他们都有过迷茫的青春。
甚至差点放弃演员这条路。
段奕宏、雷佳音:
曾经因为口音而被嘲笑,无数个早晨都和“八百标兵”一起过
段奕宏出生在新疆。考上中戏之前,他和很多同龄人一样,是一个隔三差五就要被老师请家长、动不动就要往伊犁河里跳的不让人省心的男孩。
为什么想当演员?只能说情不知所起,但一往情深。
他曾经在《表演者言》里这样回忆第一次去北京考试的情景:
“先是坐24个小时的火车从伊宁到乌鲁木齐,又坐78个小时的火车从乌鲁木齐到北京。
一路上只想着要到北京去看看这个梦想是不是属于我,其他一概忽略不计。”
考完初试,被刷下来了,可是却觉得特别开心。
“我是一张白纸,如果我这样就被录取,表演的门槛太低了。坐在中央戏剧学院的操场上看着满墙的爬墙虎,强烈地有一个愿望:我要有一张这个学校的课桌。”
第二天,看完升旗仪式,把剩下的钱全部买了礼物,准备送给家人,“为了他们能够同意我再考一次。”
没想到又考了不止一次。还读了一个短训班,才终于如愿在中戏有一张课桌。
然而梦想实现之后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艺术院校第一年是甄别期,有点像单位里的见习考察期。那一年里,段奕宏说自己一直活在自卑和忐忑不安里,每天一觉醒来就觉得自己要被甄别出去了,身处任何环境都想着作业还没完成。
为什么?
“我知道自己考上太不容易,我也知道我不如身边的同学。我被同学讥笑,看人家拿着《白鹿原》看,问这是什么书,对方说大学本科你连这本书都不知道?我在上大学前没有看过一本完整的长篇小说。”
表演系的学生每天早晨都要练功,他们管这叫“出晨功”。段奕宏为了改掉自己的口音,每天出晨功的时候都用头顶着墙角——因为这样可以听到回音——练绕口令“八百标兵奔北坡”,有时候“顶在那儿都能睡着”。
“我也想做偶像派,一上来光彩照人,特别打眼。但是你就是不打眼,那你只能适者生存。既然没有夺目的天赋,那就只有吭哧吭哧吭哧吭哧,就像盖一栋房子。”
终于,他盖起了属于自己的那栋房子。
和段奕宏相比,雷佳音的艺术之路起步要早一些。1999年,15岁的雷佳音从家乡鞍山到沈阳读艺校,学表演。
正值青春期,远离父母的管束让他感受到了自由。但很快也感受到了孤独。
和段奕宏一样,雷佳音也因为口音太重被同学嘲笑。在一档名为“读那本书那年”的音频节目里他这样回忆当年:
“我就每天早上4 点起来练功,黄昏时也练站在学校墙根底下开始喊: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
当时在我们学校旁边有一栋烂尾的高楼,成群的乌鸦都在那儿过冬。结果后来乌鸦太多,变成了整个沈阳都出了名的乌鸦灾……
但我觉得好浪漫。每到黄昏,太阳红彤彤地从远处落下,漫天都是火烧云。不知道为什么,东北总是有火烧云。”
“我站在学校墙根下,对着烧红的天空大喊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绕口令。远处是一座座已经停产、废弃的工厂厂房和烟囱,都蒙在了红红的纱雾里,不知道哪里还叮叮当当响着敲打钢铁的声音。
每到这时,乌鸦就会呼啦啦地从头顶飞过,天都被盖住了,我喊着绕口令,沙子一样多的乌鸦陪着我。
当时想的是,这场景太棒了,只有我在这里,只有我能感受这种孤独和流浪感。”
就这样过了三年,雷佳音考上了上戏。
王景春、倪大红:
因为长相是“阻力”,所以要花更大的力气才能向前
表演圈很奇怪,长得帅的为了显得自己有演技而拼命扮丑,另一些人却因为不帅而迟迟等不到机会。
二月,王景春在柏林摘得银熊奖,成为国内第一个手握东京、柏林两大国际A类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项的人。
和段奕宏一样,王景春也出生在新疆。1992年,19岁的王景春中专毕业后被安排到新疆百货大厦工作了三年,先是在工会负责宣传,之后调到鞋帽部卖童鞋。当他终于决定报考艺术院校时,差不多已经是别人大学毕业的年纪。
和很多艺考生一样,王景春也同时报考了北电、中戏和上戏。考上戏的时候,“我坐了三天三夜的硬座,从新疆到了济南。到了之后,拿公共电话给家里报了平安,旁边正好有一个上戏的老师也在打电话。第二天,我去报名,老师不收,因为我超了半岁,我就求老师给个机会。刚好遇到头一天一起打电话的老师,他和负责报名的老师说,前一天看见我灰头土脸的在那儿打电话。”
最终,上戏以特招的形式留下了王景春。
王景春本来就长得老成,加上年纪偏大,入校报到的时候,几乎被其他系的学生误当作表演系的班主任。同学对他最初的记忆,就是“长得不大好看”“长得像大叔”。尽管专业课成绩一直很突出,但是王景春始终有一些孤单,直到另一位日后的柏林影帝考进上戏:廖凡。
和很多非英俊小生型的男演员一样,毕业以后的王景春,演艺之路走得并不顺遂。好在他本来钟情的就是艺术电影,而艺术电影更看重演员的实力。他以普通人的长相,演绎着普通人的静水深流。终于,他的努力,全都被看见了。
同样“出厂设置”老旧的还有苏大强。
哦不,是倪大红。
尽管这两年才走红,倪大红其实资历很深。他早在1982年就考进了中戏表演系,只比姜文晚两年。
但其实他还比姜文大了三岁。只是前几次都没考上——甚至连名都没报上。
原因?在那个时兴国字脸的时代,倪大红的模样,实在不符合当时的主流审美。
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模样怪”。
“打击挺大的。我就想办法以表演说话,根据自己的条件去琢磨,让人接受,尽量做到内心戏多一些。”在2015年的一次采访中,倪大红这么回忆当时的心理。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当时的倪大红虽然屡试不中,但并非对表演一无所知。不是像段奕宏那样的一张白纸。
因为他的父母就是话剧演员。高中毕业,他被分配去大庆插队时,就从家里偷带了一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他大一时被谢晋看中在《高山下的花环》里有份出演,也是因为看书多。
进大学之后,因为长得老相,成了班上的大爷专业户,和同学配戏常演别人的爸爸、爷爷。毕业之后,更是使劲琢磨到底什么样的表演状态是适合自己的。影视不行就去演话剧,至少跟观众离得没那么近,长相上的劣势也就不是劣势了。几年后重回影视圈,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碰到了赏识他的编剧和导演,比如张艺谋、芦苇、胡玫、侯孝贤,“一部戏一部戏把我往回拽,让我更加自信。”
“凭我的外形能走到现在真不容易。”这是倪大红在四年前说的话。好在如今,观众的审美和市场的判断都不一样了。
王劲松、王千源:
如果想演的角色一辈子不来,难道一辈子都不好好演了吗?
有一条关于演技的鄙视链是这样的:戏剧—电影—电视剧。从舞台起步的演员,在大众眼里总是要更高级一些。
但事实上,即便是在戏剧舞台上,也有很多追光灯之外的、需要人去扮演的角色。能不能从那样的暗处走出来,才是更大的考验。
因为在综艺节目《声临其境》中展现出的强大的台词功力,王劲松圈了一大波粉。
观众终于知道了那个藏在王蒲臣、荀彧、杨金水、言侯爷等一连串闪光角色背后的名字。
但人们不知道,这样一个金牌配角的演技,是从“一堵墙”起步的。
王劲松戏校毕业之后考进了南京市话剧团,考进之后才知道,自己是被当作喜剧演员招进去的。
可见当时业界对他长相的定位。
这导致他自己对于当演员这件事一直没什么信心。
没有信心,也就没有大的追求。哪怕是在舞台上扮演“一堵墙”,也觉得无所谓。
“套上一件大袍子,从头到脚,衣服一边是黑的,一边是白的。当你要演一堵坏的墙时,就转过来把黑的一边对着观众,然后变成好的时候再转回来,把白的一边对着观众。就是一道具,不需要你出一声,一个字都不用说。”
甘心吗?当然不。可是学历不高,长相也不好,偶尔起一点想要突破的念头,也只是想想而已。
然而老天不会错过那些真正有才华的人。
就像倪大红遇见了谢晋、雷佳音遇见了吕晓禾、王景春遇见了朗辰,准备就这样过一辈子的王劲松,在1999年遇见了他生命中的贵人傅彪。傅彪肯定他的演技,鼓励他去北京闯一闯,又在他到了北京之后带着他各个剧组地跑角色。
王劲松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习惯的安稳状态,就这样结束了。
从此他告诉自己拍一个就必须是一个,“因为没有时间慢慢成长了”。
如果说王劲松因为自觉起点不高所以自我期待也不高,那么王千源在中戏毕业之后被分配到儿艺,可以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他在《表演者言》里说,本来给自己的定位是罗伯特·德尼罗,结果却天天在舞台上扮演狼,狐狸,太阳,星星,一天的工资是30块钱。
那个时候,儿艺时不时要去北京所有的小学给小朋友们表演。王千源不想老是演动物植物大自然,就想演人,于是就应付,不认真。有一次,到一所特殊学校给智力障碍的小朋友演戏,王千源还记得那次自己演一块石头。小朋友反响热烈,看完演出之后都哭了,追着演员到水房,问什么时候再来?
王千源说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刻感动了,也醒悟了:每天为了混30块钱,抛弃了世界上最真诚的观众。
这样不对,要对得起在下面看你的人。
“父母是演员,又学了四年表演,总觉得自己很饱满很高大。小朋友给我上了一课。他用生命去看,你就要用生命去演。后来就稍微认真一点了。”
“本来觉得毕业完了没找到好工作,其实这就是一个好工作。要挣钱,但是要好好挣钱。有这碗饭的人不容易。你不认真演,别人看着都假。”
“你老想演很重的角色,它一辈子不来,难道你一辈子就不好好演了吗?小角色上有了感觉,没准儿就有了突破。所有突破都是积累来的。”
后来的王千源,大家都看到了。
作者:邵岭
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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