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您是教育界的老兵了,在公立学校有丰富的执教经验,可我们是一所双语学校,你认为我们对学生的教育目标是什么?”
前任校长抛给我的最后一个问题。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让我颇费踌躇——因为当我做出要来这所学校的决定时,我就反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两者出奇的一致。所以,我的回答是:
我希望培养的是以中国优秀文化为根的,拥有国际视野的现代学生。
我想这个回答应该是被认可与赞同的吧——所以我今天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和大家一起探讨教育。在这里,我着重来谈谈前半部分。
不过在正式进入学校之后,我发现想要真正实现我的培养目标绝非易事。在略显骨感的教学时间内,在更觉“艳丽”的外方课程压力下,我要如何才能完成为每个学生种下扎实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根的艰巨任务?
我选择做一个引路人,做学生语文学习的引路人!我要引导学生进入汉语及其承载的中华文化的世界,让他们遍赏个中妙处。学生们往往因为汉语和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而对语文学习望而生畏,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座包罗万象、美轮美奂的园林门口踟蹰犹疑。只有引领他们进入园内,他们才会发现其实内有乾坤,“春色如许”。
首先,是要完成教学理念、教学策略与教学手段的更新。这里我要分享一个课例的故事。这篇课文是冯骥才先生的《花脸》。文章篇幅不长,讲述了年少的主人公,喜爱花脸,在新年时买了一张关羽的花脸面具和一把“青龙偃月刀”,回到家人人见人人夸,“我”十分高兴,成了全家过年的小主角。故事距离今天的孩子有点远,大多数的学生对文本的内容并不太感兴趣。至于戏曲脸谱式的花脸面具,我在上这一课时通过统计,发现对于戏曲的花脸脸谱他们几乎一无所知,就更别谈亲身体验戴过这个花脸面具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对文本的理解。
我们的孩子都很聪敏,有个男生在理完课文的故事脉络之后就这样告诉我:
“老师,我知道——这篇文章以‘花脸’为线索贯穿全文,通过‘我’买花脸、戴花脸的描写表达了‘我’的童年乐趣……”
另一个女生接着他的话:“还有这个花脸是关公,所以课文还表达了‘我’想要成为英雄的渴望……”
我能说他们说得不对吗?显然不能!我们的学生是多么的训练有素啊,他的答案和教参上所说的几乎八九不离十。长期的定向训练让我们的学生练就手术刀般锋锐的解剖文本的能力。特别是这类叙事文本,能力出色的孩子就是可以一下子找到“答案”。
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学习这篇课文真的是为了得到这样一个看似准确的标签式的答案吗?学生真的读懂了吗?
于是在这堂课的末尾部分设计了一个跳出文本的“选花脸”环节。我给学生展示了一组花脸脸谱。请他们来说说如果他们也在那个情境下他会因为什么理由而选择哪张花脸。
这个教学环节让学生在轻松的气氛中仿佛置身文本主人公所处的情境之中,选择花脸并准备阐述理由的过程就是学生生命个体经验与作者生命个体经验在某种意义上的对话。
“我选那张红色为主、眉心有团红色印记的花脸。因为课文里关公的花脸是红色的,而且好像听老人说红脸是正义的象征,所以我选这张红脸。我不知道这是谁,不过他眉心的花纹很有特色,像是一团火焰。”刚才那个“训练有素”的男生依旧率先发言。
他选的是谁?后羿啊!眉心上的那个印记以及脸上的其他八个金红色的小圆点其实象征了他曾经射下几个太阳。
“你选了中国上古神话最有名的射手——后羿。你看到了他眉心的那团红色,那就是太阳啊……”语音未落,其他学生已经开始一个个数起来了“真的有九点……太奇妙了!”
“我选最后那张花脸。这张花脸黑白分明,但是白多黑少,有点凶的感觉。额头上的标记看起来很威风。”另一个女生补充道:“我也选这张花脸。不过我觉得尽管威风,可是他的眼睛部分是下垂的,让人有一种悲伤的感觉。感觉上这是个悲剧人物,或者说是悲剧英雄。”
我真的必须要手动给这两位同学点一个大大的赞。因为他们选的是楚霸王项羽。“凶残”、“威武”、“悲剧”,学生已经已经把项羽个性与命运特点说出来了。
“我选那个额头有个白色月牙花纹的花脸。” “这个脸谱主要是黑和白两种色彩,显得黑白分明。我猜这个花脸应该是个审案子很厉害的古代官员。他是不是包公?”
孩子的眼光是多么敏锐呀,他选的正是包拯。黑白分明,明镜高悬,一下子便找到了这个花脸构图的特征。后来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还亲自化妆勾了一个包公的花脸,特别棒。
时间过得真快,下课铃声响起时学生们还在争先恐后地举手想要选他们中意的花脸并阐述理由。我没有公布剩下的花脸的具体人物,留给学生们下课后自行探讨。热烈的探讨延续了好几天。之后几天学生见面时说的不是某个明星、某个乐团,而是 “你知道吗,曹操的花脸在杀了吕伯奢全家事件前后是不一样的?”“那天没人选的那个白脸原来是指鹿为马的赵高。”……
有一个学生在之后的随笔作业中这样写道:
一直以来对京剧之类的戏曲很不感冒,咿咿呀呀的节奏很慢。特别那些大花脸涂得怪怪的,挺怕人的。可是最近学了《花脸》这一课,我才发现中国的花脸脸谱把人物的性格特征、人生经历甚至命运变幻都用色彩和图案画在脸上了。以前觉得“脸谱化”是个贬义词,现在才发现脸谱的世界太丰富了。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京剧了。我也开始有点懂了什么叫做“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了。”
那位亲自尝试上装勾脸的男生则这样写道:
今天的ESB我讲了中国的脸谱,并且给他们看了我化妆后的包公的花脸照片,外教老师好像特别喜欢我们中国的花脸,连说“Amazing”。我的心里莫名地有一种骄傲的感觉。我想下次学几句京剧的唱腔,再扮上包公的相给老师同学们展示一下。
通过这个课例可以看到,这样的课堂显然思维层次更高、开放程度更广、文化意味更浓;这样的课堂显然真的能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甘露滴灌进每个孩子的心灵。
当然,仅仅依靠课堂的40分钟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还在作业上动了一番脑筋,提高作业的思维含量与文化属性。
现在的语文作业从“量”来说显然是减少了,但是从“质”来说却是更加提高了。这些“小身材,大容量”的作业也获得了学生与家长的好评。
这是我们布置的另一个有关整体阅读的作业——为书籍设计一枚“腰封”。看似简单的“腰封”其实要求学生能在阅读整本书的基础上高度浓缩概括书籍最重要的核心思想、关键情节、作者概况等重要信息。方寸之间,色彩搭配、空间布局、文字策划、营销考量成了摆在学生面前一道道难题。在充分开动脑筋的前提,这一道道难题最终成了学生的精神大餐。最后呈交的作业最多不过半张A4张,可是其内在的思维含量却是丰盈充沛,不容小觑。
之后我们又根据学生的智力发展水平布置了针对小说、散文和传记的读书笔记作业。因为其极强的针对性与引导性,让学生的阅读水平从信息获取与情节猎奇提升到了参与式的文本解读和二度创作之中。我们设计的读书笔记尽管只有一页A4张,却兼顾了整体阅读的多方面要素,甚至还关注了学生在阅读过程始末发生的认知改变。
这样一份契合学生诉求并能有效指导阅读的作业自然也受到学生与家长的追捧。不少家长甚至在朋友圈里颇有骄傲地晒孩子的作业,这既是对学生学习成果的肯定,也是对我们中文组成员作业设计的认可。
以上这些分享的内容是我们学校中文组的老师们在两年多的实际教学过程中做出的一些探索与改革。步子跨得还不大,可是每一步都走得扎实沉稳。我们希望脚踩大地的同时不忘仰望星空。因为我们还有更为高远的培养目标在等着我们去实现。
值得高兴的是我们付出的努力收到了一定的效果,学生们从开始“轻”中文渐渐转变为“亲”中文。我们先后有学生获得市区作文竞赛二等奖,古诗文大赛三等奖,“中文之星”全国双语学校、国际学校中文写作大赛一、二、三等奖。在一次校内教师满意度调查中,某条年级的中文老师的满意度近乎满分,全校之冠。我想这一切和我们不懈的引导是分不开的。
最后,我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会有越来越多的学子欣然进入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这片园林中来,发现园内的无限春光,从而由衷地感叹 “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作者:陈涛 (上海康德双语实验学校中文教师)|注:本文为作者在上海康德双语实验学校《中西融合的“康德”教育》论坛上的讲演。
编辑:樊丽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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