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赫勒荒原》南宁新书分享会现场
东西(广西文联主席、作协主席、广西民族大学文学影视创作中心主任):
我是通过作品认识朱山坡的。朱山坡是有辨识度的作家。朱山坡受到先锋小说余华、苏童等的影响很大,在他的很多小说中,不经意间也还流露出苏童那种叙述的腔调,但现在他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这种从“模仿”起步的方式大家不要怕,我起步的时候也是受某些作家影响的。朱山坡找到了他的辨识度,找到了自己的风格特点,找到了与众不同的地方。如果一个写作者不去创新,不去找自己的特点,在大队伍里面混个脸熟,也可能成为一个有知名度的作家,但是不会成为一个有辨识度的作家。我看到了朱山坡小说的变化,他越来越有自己的个性,思想性也在慢慢地成熟。
有些作家喜欢跟风,今天流行什么我们就去写什么,写什么样的作品得到好处多我们就写什么。很庆幸的是朱山坡不是这样的小说家,他没有跟着潮流去写那种容易得到好处的作品,他坚持了自己,坚持了自己对生活与现实的理解,信念笃定,是很难能可贵的。这个特点我们广西很多作家都有,这一点我觉得就是希望所在,而且不少广西作家都有一种“偏执”,这种“偏执”就是不随大众化、流行化写作,不跟风,不媚俗,这是非常好的品格。山坡的小说在逐渐成熟,对现实的把握,在选材、叙述等方面都有独到的地方。假如说素材是一个西瓜,那么我们一刀切下去,如何把这个西瓜切得漂亮?很多人切西瓜是切得不好看,但是朱山坡切得很好看,就是说他的切口选得准,像《陪夜的女人》《灵魂课》和《蛋镇电影院》里的一些小说,包括现在的新作《萨赫勒荒原》,每个切口切得非常好,这种本事来自于作家的认真思考和自我训练。很多作家满足于写个故事就可以了,而且写得随意和草率,但是他们对生活、素材没有提炼,没有概括,把一个好端端的西瓜切得七零八落、洋相百出,但朱山坡很注重概括和提炼,目光笃定,刀用得好而准,才把西瓜切得很漂亮。读他的小说就是看他如何切西瓜。
《萨赫勒荒原》
朱山坡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2022年9月出版
朱山坡“目光越拉越长”,有诗和远方。 “目光越拉越长”是我的一个小说标题,但是我觉得放在朱山坡身上还是蛮准确的。他从蛋镇转场写到了遥远而陌生的非洲。我对一个中国作家写世界性题材一直持谨慎的态度。不能因为村上春树写了《挪威的森林》获得成功,我们都去学习他给小说安一个外国地名,很多作家往往在写世界性题材的时候翻车,更何况村上用的仅是一首歌曲名,写的还是本土题材。朱山坡从他写身边的故事写起,写他的米庄、高州、蛋镇,慢慢地写到了非洲,甚至写到了美国的自由女神,写得不错。他能写好这些以自己没有到过的地方为背景的小说有一个秘笈,那就是把自己放进去,让自己的情感代入。他代入得不错。有时候远的东西好写,近的东西不好写。因为远方无法验证,而且它容易给人一个诗和远方的想象。朱山坡的小说一直都有诗和远方,他在写作越来越靠近自我的过程中,有一些最初的东西没有丢掉,或者说过去那种稍显幼稚的东西他还保留着,那就是非常诗意的东西,在作品中还保留着。他的作品里不时出现诗歌,出现诗人,出现远方的意象。他的短篇小说《推销员》,主人公推销的是一本诗集,这透露了他对诗歌的热爱。就像希区柯克拍电影,他一定要在自己的电影里留下自己的身影。如果朱山坡要把诗歌从小说里放掉的话,那就不是朱山坡了。他的小说慢慢地走向深遂的同时,还保持着写作时的初心。
我觉得一个坚持写短篇小说的作家是对文学发自内心的热爱,因为短篇小说的收入不比长篇小说高。写短篇纯粹就是爱好,就是对文学的忠诚。现在朱山坡是70后作家里面写短篇的高手,已经得到文学界的公认。他能够这么执着地坚持到今天还不放弃对短篇的写作,这就是对文学的执着和热爱。我希望他能够把这种热爱继续下去,写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好的作品。
朱山坡在新书分享会现场给读者签名
朱山坡(作家,曾获得首届郁达夫小说奖、第五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
有时候会回头想想为什么要写小说呢?我当时写作的初心,认为是为了“爽”,去虚构个故事,虚构一些人物,给朋友们看一下博取他们一笑,如果他们说唉呀好笑,我就觉得爽,就是这么回事。假如写作不爽了,觉得自己不高兴了,就真的写不下去了。现在我觉得写作还爽,就为这个“爽”字,我还是不断地努力,不断地把它写好。
《萨赫勒荒原》这个小说集里面有九个短篇,每个短篇都有我生活的经历。比如说那个《夜泳失踪者》,有一种失踪者就是来自生活里面的一些细节,比如说某官员突然失踪了,神不知道鬼不觉地跑到美国去了,后来又偷偷回来了,深居简出,也没人谈论,仿佛这个人已经消失了。《午夜之椅》的灵感来自一个夜晚,我从东葛路经过,看到路边有一张被人丢弃的破旧椅子,有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这个男人为什么在半夜哭得那么伤心?可能喝酒喝多了,也可能是因为悲伤,而这张椅子,是不是特别为这些失意的痛苦的人准备的?让他们回家之前好好痛哭一场,有可能嘛,是吧?《野猫不可能彻夜喊叫》也有来历。过去我住的房子有一个向阳的阳台很大,我在顶楼才有这个阳台。我一个人住。六楼一个女住户年轻漂亮,很羡慕我家有那么大的阳台,她说我平时能不能拿被子到你阳台晒?我说不行,因为我怕我说不清楚。《一张过于宽大的床》来自真实的生活。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父亲给我弄了一张很大的床,很结实,用最好的木头做的。这张床跟随我搬了几次家。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跟爱人一直两地分居。我睡觉很安分,不怎么翻转,就占那么小的地方,床的另一边长期空着,真的会发霉。有人写文章说,双人床,单人睡,如果另一边长久没有人睡的话,长蘑菇,甚至长草了都不知道。这就是灵感和现实的底子。所以说写作是要讲来历的,把生活的一些发现变成小说的题材,这也是写作的快乐。
每个伟大的作家他都会有变化,不断的变化。变化的过程也会体现作家的一个功力。你不能说一个狙击手,换一个地方就不会打,枪打得不准了,那就不是优秀的狙击手。所以你不要担心这个换的地方,转场了你就失去你的风格了,不会的。而且一个作家最大的梦想,不是说风格怎么样,而是把这个作品写好,最主要的任务是这个。只要是好作品,你风格不风格,另外一回事。作家写作的时候不会想那么多,只是想把这个作品写好,写得最好,这才是我们的梦想。
一个小说家最难的是想象力,我觉得我坚信一条,小说家是靠想象力吃饭的。想象力很重要,想象力不单单说这个故事的想象力,你编的故事有多精彩,扣人心弦,这个是一方面。他的虚构能力表现在任何一个方面,比如说语言,你用什么语言描述叙述这个人物,推进这个故事,这都很讲究。这每一句话实际上充满很多想象力。所以说这个想象力无处不在,特别是构思这个人物,你要刻画这个人物的时候,也需要很多想象力。特别是你写了很多小说以后,虚构了很多人物以后,那你每次下笔之前都要回避你的,不能重复自己,也不能重复别人,要开发你的脑筋,重新创造。为什么我喜欢读大师的作品,因为他们对语言的想象力非常丰富。虚构很重要,但是它的难度无处不在,我觉得从头到尾都是难度。
(本文根据9月25日《萨赫勒荒原》南宁新书分享会发言记录整理而成)
作者:东西 朱山坡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