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长津湖》剧照

【编者】长津湖战役开始后不久，被打懵的美军打算“向南前进”——也就是逃跑。志愿军决定卡住美军南逃之路，扩大战果。这期间，一支志愿军连队奉命插入敌后执行“挖心战术”，攻击陆战一师指挥部。

雪夜翻山艰苦行军后，突然遭遇美军侦察兵

战斗英雄周文江担任志愿军二十军五十九师一七七团二营副营长，他带着二营的尖刀连五连进行最擅长的“挖心战”。他们直奔下碣隅里至柳潭里之间的要害新兴里（此处为另一地名，与歼灭北极熊团的新兴里不是同一地方，也可叫西兴里）。当年在孟良崮他们就是这么干的，他们穿插割裂了国民党整编七十四师与二十五师之间的联系，最终全歼了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七十四师。如今在朝鲜战场上，周文江准备故技重演，又带着一个连直插西兴里，扼住美军的咽喉。

连续翻山越岭后，周文江和二营的干部战士被疲劳、饥饿和寒冷折磨得不成人样，但上级命他们28日拂晓前务必到达进攻出发阵地，按时发起攻击，耽误了时限要杀头。

为了抵御寒冷，战士们纷纷把棉被顶在头上，披在身上，两手紧抱着棉被行军。30公里的山路一共走了近两天，很多人和骡马掉到山下，尤其那座2100米高的亚德岭，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不少战士冻掉了手脚，还有不少人稍停下喘口气，便再也走不动了。

各级指挥员都在不停前后走动，督促战士们前进。由于在穿插过程中怕被美军发现，部队采取了无线电静默的方式，通信联络基本上靠通信员徒步传达命令，全营四百多人，行军纵队拉得很长，指挥极不灵便。况且全营连一幅地图都没有，没有向导，只能靠一个指北针辨明方向，困难可想而知。

周文江带着二营终于翻过了狼林山，但在经过长津江边铁路线时遇到了更大的困难。铁路是沿着山势修的。坡陡路滑，部队只能紧贴着路基前进，战士们都把身上背着的棉被掏出大把的棉花，而后把手包好，紧抓住铁轨，而后一个牵着一个，还有身体不好的被好几个人牵住，缓慢前行，眼看着又冻倒了很多人，还有不少骡马滑到山涧下摔死了。

五十九师的三个步兵团能翻山，炮兵团的重装备只能绕更远的路，所以他们在之后的战斗中很难得到炮兵的有力支援。

五十九师总算到达了预定的进攻出发阵地，占领了1764高地，下方就是下碣隅里。周文江放眼望去，看见几幢黑乎乎的房子，这应该是美陆战一师的师指挥所，还有一个简易机场。周文江命令尖刀连的战士们做好出击前的准备。大家正忙着，公路上传来马达声，借着惨白的月光细看，一辆美军的吉普车冲着周文江开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了。

这是美军的一个侦察分队。周文江命令身边的一排迅速隐蔽在道路两侧，准备抓活的。

说话间，车到跟前。周文江一声令下，战士们用冲锋枪一阵猛扫，美军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打蒙了，驾驶员想调过车头向后跑，结果车头撞到山上，车体被掀起来，翻到一个炸弹坑里。这是美军自己的炸弹炸出的坑，现在把自己陷住了。车上坐着的四个美军加上驾驶员共五个人，从车上翻落便连滚带爬地钻到汽车底下去，有的上身钻到车下，屁股却撅在外面。周文江手下的战士一路上看的都是被美军炸死的朝鲜老百姓，都杀红了眼，当时就端着刺刀扑上去，要将几个美国人捅死。几个年轻人想，大家谁也不会说美国话，又没有粮食吃，抓了俘虏也是个累赘。眼看着刺刀就要扎向几个美国大兵的后心，周文江大喊一声住手，挡住战士们的刺刀。他在战前跟着外文教员——人民大学外语系的学生学过几句“缴枪不杀，送你回家”之类的英语，就喊了几声。没想到这几声结结巴巴的中国式英语居然被几个吓得要死的美国兵听懂了，他们赶紧从汽车底下爬出来，老实地排成一溜，由一个挂着望远镜和照相机的少校领着，一起来到公路边上，少校还统一给下了口令，几个美国兵便跪在地上，将枪举过头顶，像经过预先多次训练似的，把志愿军战士逗得直乐，从来没这么抓过俘虏，连下跪和缴枪都有统一口令。

周文江作为一个指挥员，他意识到，前面就是美军，当务之急是必须抢在美军大部队发现前，将下碣隅里村的进入道路以及机场控制住，防敌继续北上增援。他马上命令五连迅速抢占有利地形，几个俘虏后送给后面的人去管。

零下40℃低温把地面冻成硬石头，志愿军只能在缺乏工事的状况下作战

五连在抢占高地的时候，第二次与美军遭遇。这回遇到的美军更强，居然有四辆坦克和两辆汽车，汽车里面坐满了美国士兵。周文江将三个排展开成战斗队形，一排在前面阻击争取拖住美军，起牵制作用；三排截住美军尾巴，防止其逃跑；二排的主要任务就是打炸敌坦克，并用手榴弹对汽车实施打击，最好是在敌未下车之前就将汽车炸毁。战斗实施起来，各排各司其职，尤以二排最勇敢，那些坐在车里的美国兵还没来得及下车，甚至连跳车的动作都没做出来，汽车就被打翻了。

与此同时，坦克也被成捆的集束手榴弹和反坦克手雷击中，四辆坦克全部被击毁，美军死的死伤的伤，5连又抓了两个坦克兵，打死二十多个敌步兵，还有几个人没命地逃往村里。

第二次遭遇战打得比第一次还酣畅淋漓，而且是在天色大亮的情况下，以一个步兵连将配属有坦克的一个排的美军击溃。两次遭遇战，既抓到了俘虏，又消灭了美军大部，好像比国民党还好打，大家觉得美军真的是纸老虎，不堪一击。

冷静的周文江觉得这种苗头不对，赶紧把五连的连长、指导员叫到身边，开个碰头会，给他们讲，刚才两次遭遇战的胜利，确实是战士们英勇善战的结果，但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美军并没料到我们来得如此之快，完全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打得措手不及，我们的取胜有很大的偶然因素，现在美军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是不会如此轻易地让我们得手的。

周文江要求部队发扬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战斗作风，赶紧挖工事，构筑掩体，准备入夜进行一场大战，奇袭敌师指挥所。

战士们在挖工事的时候又遇到了难题。气温已降到零下40℃以下，地面冻得像个硬石头，用军锹挖不动，用镐头刨下去也就是一个白点，根本无法构筑工事。可是不挖又不行，大家都知道美军飞机、大炮的厉害，人员如果暴露在工事外，不等到夜里就会被美机炸得尸骨无存。战士修工事，把双手震得鲜血淋淋，觉得修工事比打仗还苦。

大部分工事还没有挖好，美军的炮击就开始了。美军已经发现了五连的行动，并判明了五连的行动意图。随后数十架美军飞机飞到五连上空，大批的凝固汽油弹从天而下。志愿军战士最怕的就是美军飞机投掷这种凝固汽油弹，它的爆炸特点是，只要弹体爆炸后，会炸出很多火星子，四处飞溅的火星子沾到身上就会烧着，怎么抖搂也抖搂不掉，连皮带肉地燃烧，一会儿的工夫就能将一个大活人烧成灰，即使不烧成灰，身体皮肉也会产生大面积烫伤。

周文江赶紧指挥大家疏散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了，很多人被炸弹崩出的火星子沾上，被烧得满地打滚，有的被活活烧死了。周文江的裤子也被火星沾上，但他的动作比较快，赶紧将裤子全部脱掉，只穿着个裤头。

美军飞机轰炸过后，周文江赶紧检查部队的伤亡情况，五连连长受了重伤，文化教员李开国、文书、两个通信员牺牲。当时他们趴在一起，结果一个炸弹下来，都没有逃脱。

按照美军作战的套路，炮击过后，紧接着就是美军的步兵要进攻了。而周文江早就心里有数，一旦美军发起了攻击，那么美军的空中火力和炮兵火力威胁就算解除了不少，我方可以与美军短兵相接，胶着一处。就命令部队赶紧占领有利地形，准备战斗。

10时左右，美军一个步兵连首先向五连一排和二排阵地摸来。大概距离一排、二排阵地有两百米远的位置，美军展开成攻击队形，一排排，端着枪，列着队，有点像古罗马的战阵。周文江感觉很奇怪，觉得这种冷兵器时代的打法怎么会在火力极强具有一切现代化优势的美国部队中出现？可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美军仅仅是在展开时列着队，便于统一指挥，快接近到志愿军防御阵地前沿时，便疏散开来，形成断续的散兵线，间隔和距离都拉得很大，后侧坦克和装甲车上的机枪开始超越射击，战术运用得还不错。此时受了重伤的五连连长并没有下火线，而是坚持指挥，他命令部队一定要把美军放到50米以内再开火。结果美军过了50米，快接近到30米区域了，他才命令：“开火！”志愿军阵地上几乎将所有的手榴弹都扔了出去。美军的战斗队形保持得很合理，前面是一排步兵，大约有三十来人，是一个排的兵力；后面几十米的距离上又跟着一个排，也是三十来人；再后面，又是三十来人的一个排。志愿军的手榴弹只能炸到第一排攻击的人，而后面的两个排炸不到，而且打垮了美军前面的排，他们只是向后退一下，等到第二排冲上来，继续往前攻击。二营费了好大的力才将三个排的美军击退。

志愿军一个连，打退美军飞机坦克大炮支援下的一个营的进攻

周文江意识到，刚才只是一个连的美军在试探进攻，后面肯定还有大规模的反击，大战才刚刚开始，赶紧命五连加紧完善工事，继续构筑阵地，准备迎接更大的战斗。

果然不出周文江所料，美军的连进攻只是一次试探，或者叫战术侦察，随后发起的才是正式进攻。按照美军的作战习惯，如果撤退，一定要将尸体拖回去，而没有拖尸体，说明两个问题，一是要进行更大规模的攻击，再一个就是因为对方的火力猛没有办法拖回同伴的尸体。显然，周文江他们遇到的是第一种情况。

相隔不到一个小时，美军真正大规模的进攻开始了。首先是炮火准备大约一个小时。从美军炮击的规模就可以看出来，美军是真急眼了，对志愿军一个连组织的仓促防御都要火力准备一个小时，炮弹发射了几千发。这说明美军的火力之强，弹药保障能力之强，也说明美军对面前出现这股志愿军非常惧怕，因为这股志愿军是奔着他们的“心脏”——下碣隅里的美陆战一师师指挥所来的。

美军炮击过后还不算完，又有七八架飞机轮流对五连的阵地狂轰乱炸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把整个山头上的白雪地都炸成了黑色。山上本来有很多小松树，经过炮击和空袭，都成了烧焦的木炭。敌人炮击的时候，志愿军战士只能躲在工事里防炮，留下部分人员在阵地上观察美军的动向。

留在阵地上负责观察敌情的战士伤亡较大，而美军也是过于依赖火力优势，以为炮击了这么长时间，加上飞机轰炸，志愿军阵地上不会再有活人了，便大摇大摆地分成三路冲了上来：南路从正面集中了大约两个排的兵力，西路大约集中了一个排的兵力，而中路的美军有一个营，这个营又分成三路向五连主阵地进攻。中路美军运动最快，眨眼的工夫已冲到志愿军五连十一排阵地前几十米远的位置。一排阵地是五连防御的主阵地，一排三班的副班长叫卢慧山，担任反坦克小组组长。当时志愿军每个排都编一个反坦克小组，装备是火箭筒和反坦克手雷、爆破筒、炸药包等反坦克器材，小组里还有一挺机枪，负责给打炸敌坦克的战友提供掩护。

反坦克小组的机枪手叫阎志强，他看到美军坦克快爬上连主阵地了，就对卢慧山说：“你快上去，我来掩护你。”阎志强端着机枪向前跃进，距离美军的坦克只有几米远时，他对准美军坦克的瞭望孔打了一梭子，打中了第一辆坦克驾驶员，坦克瘫痪了。当第二辆坦克又爬到了阵地上时，卢慧山带着反坦克小组跃进到敌坦克近前，他一个人跑在小组的最前面，准备将反坦克手雷迅速插入美军坦克的履带里。在插手雷之前，他先掏出一枚手榴弹，准备向美军坦克方向投去，结果手榴弹还没有出手就被美军坦克上的机枪打中，五发子弹全部打在前胸。卢慧山没有马上倒地，而是瞪着眼仍然挺立在美军坦克前面，跟在坦克后面的美军步兵看到了这一场面，都被吓住了，以为卢慧山身上带着神秘武器，他们掉头就逃，全部退了回去。

美军退却后，周文江、阎志强等人扑过去，紧紧将卢慧山抱在怀中。卢慧山中枪没倒下，就是因为天气冷，零下40℃，积雪有一米深，卢慧山是腿插在雪中，屁股后面还顶着块石头。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被子弹击中的人负伤以后，如果不及时抢救，肯定会流血过多导致死亡，但长津湖地区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前胸被击中五发子弹的卢慧山居然没流出一滴血，而是被生生冻住了，身体由于被冻僵了而没有倒下。

周文江指挥五连打退美军一个营的进攻，数次将子弹打到美陆战一师的指挥所里。美军的增援部队直接从飞机场赶来投入进攻，没命地向三排阵地涌来。

指导员董润雨本来在二排指挥战斗，一看三排形势危急，马上跑到三排指挥。他看到，大批美军已经跑到跟前了，他从牺牲战士的身上捡起步枪，上了刺刀，大喊杀声，带领部队跟美军拼上了刺刀。

董润雨原来是团宣传股长，是志愿军部队中少有的文化人，很受尊敬。他到了五连之后，在战场上提出了很多鼓励口号，到了冰天雪地的长津湖地区，他又在战士们当中喊响了“我们在这里受冻，要叫祖国人民不冷”的口号，激励战士们战胜严寒冰雪。

在激烈的战斗中，殊死近战的董润雨不幸被炮弹击中，英勇牺牲。五连战士愤怒地高喊着为指导员报仇，众志成城一阵手榴弹将当面的美军砸了下去。此后，五连接替董润雨的几个指导员都先后牺牲了。

周文江总结了朝鲜战场上的美军有三怕：一怕晚上打仗，二怕手榴弹、刺刀，三怕近战跟他拼命。周文江带领五连坚守在西兴里阵地上，第一天就打退了美军12次进攻。他们血战了七天七夜，共击退美军28次进攻，俘虏美军7人，打死打伤450多人。阵地前面美军没拖下去的尸体有200多具，而五连也伤亡了一大半。

战斗在12月5日结束，二十七军赶来一个连支援周文江，可是这个连赶到周文江阵地上时，只剩下几十个人了。长津湖之战结束后，五连被志愿军总部授予“抗美援朝一等功臣连”。

作者：何楚舞 凤鸣 陆宏宇

编辑：卫中

责任编辑：邢晓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