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勃朗自画像
前不久,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宣布,他们将对伦勃朗的名画《夜巡》展开修复工作。这一修复项目漫长而复杂,可能会耗费数年时间,投入数百万欧元。
对西方美术史略知一二的人,大概对这幅名画背后的纠纷有所耳闻。这件作品带来的纠纷极大地伤害了伦勃朗的声誉,他成了阿姆斯特丹最不受欢迎的画家。
1642 年,阿姆斯特丹射击手公会 (民兵连)16 名队员向伦勃朗订购一幅集体肖像画。
常规的集体肖像画,一般来说是像下面这样的▼
▲同一时期的荷兰艺术家弗兰斯·哈尔斯创作的集体肖像画:《圣乔治市民警卫队官员之宴》
但是伦勃朗对艺术有更崇高的追求,他不甘心只当一个记录现实的摄影师。
他要当导演。
他通过独特的构图和明暗处理,赋予了画面戏剧意味。伦勃朗将静止的画面,注入了震撼人心的勃勃生机。这是这幅画的伟大之处,也是“以黑暗绘就光明”的伦勃朗的巅峰之作。
但是,其他队员可不乐意了。
队长们站C位就站吧,但好歹让我露个脸啊,毕竟每人都付了100 个荷兰盾呢!
怎么着也得这样吧?
可是,明明是16个人的电影,凭啥我只能露两只眼睛?
明明是16个人的电影,凭啥我的脸还没有这只鸡大?
心疼上面几位一秒钟
还有,这姑娘谁啊?凭什么给她打光?
带着问题去观赏,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画面传达的信息——
这幅画,画的是夜晚还是白日?画中的小女孩是谁?欣赏这幅画的最佳顺序是什么?伦勃朗的败落,真是因为这幅画吗?
(下文选自将行著《听懂一幅画》,有删改)
错误的名称,颠倒的乾坤
这幅作品画的是白天出巡的情景,可是到了十九世纪,由于画面涂上的一层亮油年久而呈现黑褐色,才被误认为 “夜景”,因此得名 《夜巡》。后经专家鉴定,画家采用的是白天的自然光线,描绘的当然是白天的场景。
伦勃朗选择正副队长为中心的构图模式,将其他人物穿插在他俩周围,形成一种紧急集合, 突然准备出发的场景。人物的安排, 主次有别, 与画面空间, 形成了有机的结合,再加上光影的效果,使这幅作品成为伦勃朗的一幅代表作。
逆时针看画路线
在画里, 伦勃朗为观众安排了一条观看的路线, 将所有的人物串联起来。
经过酝酿,他确立构图的中心点,巡逻队正副队长居于整个画面的中心位置,其他队员基本上被暗影所笼罩,从整体效果来讲,这些人成了这两个人的背景, 起了衬托的作用。
队长一袭黑衣,
披着红披巾, 白色脖领, 分外引人瞩目, 副队长几乎比他矮一头, 黄色的宽檐高顶帽缩小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再配上黄色制服, 既突出了自己,
又降低了旁边黑色制服的明暗强度。他侧头看向左边,这是画家精心布置的一次侧望,它将观众的视线,从接触画面的那一刻起,引向左边一组人物,其中身着红衣的士兵,斜提着一杆长枪,
顺着枪头往上看去, 斜后方一名队员双手抱擎着一把长戟, 尖锐的矛头直指巡逻旗杆头。当观众的目光攀升至顶时,会自然而然地顺势滑下,
焦点落到旗手的肩头, 并挪向并肩的战友。在此人身后, 一名全副武装的队员侧身举着长矛,矛尖倒向右方,端点几乎接触到右侧画幅边缘竖起的一根长矛,
顺着长矛的矛尖, 看到了黑檐高帽队员, 他左臂伸展, 直指副队长的黄帽顶,至此,视线在画上的游历全部结束,回到起点。
实际上,伦勃朗巧妙地安排了一条逆时针的看画路线。当然,顺时针看也可以,但在视觉舒适度上不如前者。
出人意料的角色
除了正副两位队长之外,画面中另一个关注点是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女孩。关于她的身份,历来众说纷纭,这里也不多讲了。只从艺术表现上考虑,这小女孩在色彩上起到了平衡的效果,避免了中心人物的过分突出。在整体密不透风的人物安排上,她的出现,像打开了一个宽松的缺口,与画右边那一块面积较大的暗影形成了明暗的呼应,
调整了观众的视觉心理感受。
同时, 由于她的个头和身高, 在画面中形成了新的层次, 高低错落感得以加强。
光凝固住了时间
如果说声音是通过对人物行动的准确刻画触发了观众的想象力, 那么,光在画面上的流淌才是视觉感受上最直接的冲击力。在十七世纪的画家中,运用光使画面达到整体上的完整, 恐怕伦勃朗是最强者了。他的光线处理,闻所未闻。他在油画中一贯采用黑褐色或浅橄榄棕色为背景,将光线概括为一束束电筒似的追光,与舞台上一束强光打在演员脸上的效果是一样的。不知各位有没有注意一个细节,
它出现在副队长黄色制服腰带下方的衣襟上。对了,是一只手的影子,那是队长左手的投射。这个细节表明了瞬间发生的动作。
伦勃朗通过独特的构图和色彩及明暗处理,塑造出一种紧张、神秘、动感的出行氛围。他打破了巴洛克艺术中那种激动不安和讲究排场的法则,更多地关注人物的内心活动。险些被退订的杰作
一直以来,传闻干扰着大众的视线,我们都相信这个事实,这种打破传统模式的人物群像安排方式无疑惹怒了民兵连队员,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支付了 100 荷兰盾,当然不能容忍自己在画中只露出那么 “可怜”的一点位置。
他们要求伦勃朗重新绘制一幅, 伦勃朗坚决不退让。世人的眼里, 这只是一幅让人记住自己的群体式肖像画,如同拍一张集体相。他们自然有理由要求,人人露脸的机会均等。但在艺术家眼里,绘画不只具有留影像的功能,还具有更崇高的意义。据说争执最终演变成一起委托人与受托人之间的经济纠纷,只好上法庭解决。裁决结果是:画作遭到退订,画家须退还订金。
今天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曾经有这样一场官司。伦勃朗极有可能与委托人达成了某种私下协议。尽管队员们不满意,总体上还是履行了协议,也许有部分委托人拒绝支付伦勃朗费用,这幅群像画还是归公众所有。由于画幅过于巨大,一开始没有办法安放到大厅里,后来新的市政厅建设完毕,才移进去挂好,但还是对画幅进行了切割,左右两边都裁去了一个长条。
这件作品带来的纠纷极大地伤害了伦勃朗的声誉,渐渐地,他成了阿姆斯特丹最不受欢迎的画家,人们都知道他是一个喜欢按自己意志完成订单的画家,随着订单的日益减少,伦勃朗的生活也越来越拮据,最终宣布破产,不得不搬进贫民区居住,直至在贫病交加中去世。后人总喜欢说起伦勃朗的这幅作品,不仅是它的出色,而且因为这幅画直接导致了伦勃朗从此家道中落。无数人为此扼腕叹息。实际上仔细想一想这个长期以来的说法有许多令人怀疑的地方。一个画家的名声很难因为一件事情受挫而全盘皆输。冷静地想一想,伦勃朗并非没有完成订单,他的作品只是不符合大多数队员的初衷。
伦勃朗后半生的穷困潦倒却是事实,这是他背后复杂的个人原因和时代情境所造成的结果,绝不是任何一件事情可以导致的。
这幅画无疑是伦勃朗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他在艺术上更进了一步,在生活中退后了一大步。作为艺术家,究竟是忠于自己的艺术立场,还是满足世俗需求?此事尽管发生在十七世纪的伦勃朗身上,却也反映在任何一个时代之中。
作者:将行
编辑:卫中
责任编辑: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