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化广场的场地对于弗拉门戈舞的演出而言,可能是过分宽敞了些。
即便如此,看过《我,卡门》,还是能感受到舞蹈家玛利亚·佩姬作为“西班牙国宝”的强大气场——
她不仅是一个顶尖的弗拉门戈舞者,而且,她确实改变着弗拉门戈舞。
《我,卡门》的编排思路里,有着一种强悍的女性能量的拉锯感。
作为一个资深舞者,玛利亚·佩姬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明白这种舞蹈所彰显的性魅力。
在表演场域里风风雨雨这么多年的她,也不可能不明白当她带着姑娘们走上舞台,观众们潜意识里期待着她们“风情万种”的炫技时刻。
但是她拒绝迎合这样的期待。她拒绝成为被凝视的“客体”。
《我,卡门》可以看作是一份女性的宣言,舞者们既是美的,更彰显着一种强悍的“主体”意识。
舞鞋踏着地板的声音,成为女性铿锵的心声:
我们跳舞,是因为我们的身体有话说;
我们跳舞,不为取悦任何人;
我们的身体和舞蹈,是不为取悦任何人而存在的。
我们拒绝成为他人凝视下的客体。
“卡门”这个名字之所以成为独一无二的“这一个”,是因为梅里美的小说《卡门》。
但是在梅里美笔下,“卡门”是一个欲望的符号,是男性想象中的蛇蝎女子。男人恐惧这样的女性:欲望喷张,生命能量摧枯拉朽,是带来毁灭的妖女和魔女。
很多人建议玛利亚·佩姬改编梅里美的《卡门》,她是拒绝的。
她说“卡门不是这样的。”
在西班牙,卡门是一个非常家常的名字,有天真的小女孩叫卡门,有干练的职场姑娘叫卡门,有含辛茹苦的妈妈叫卡门,还有满头白发的奶奶叫卡门。
玛利亚·佩姬认为,“卡门”这个寻常的名字是芸芸众生的女子的集合,是不能、也不该被概括,被定义的。
她编排《我,卡门》,便是用千千万万普通女子的力量,去反抗梅里美笔下的“那一个”。
在舞剧的开篇,姑娘们围坐在玛利亚的身边读书,
她们读茨维塔耶娃的诗,写下“我的诗行是日记,我的诗是我个人的诗”的茨维塔耶娃,是卡门;
她们读阿特伍德的小说,写下“我们已经忘了在这个大洲,曾经有过因为性情怯懦而被诊断为疯癫女人”的阿特伍德,是卡门;
还有用肉身对抗着日常生活消磨的女子,野蛮生长、拼劲生活的女人,都是卡门呀。
每一个女人,都可以是独立且完整的个体,这就是“我,卡门”。
玛利亚颠覆了传统弗拉门戈舞演出中浓妆艳抹的舞台装扮。
她和姑娘们穿着肉色的裙装,仿佛是很黯淡的。
但是随着她们在舞台上舒展身体,女性身体能量的锋芒冲破了黯淡的戏服和昏暗的舞台空间。
就像诗人保罗策兰的诗句:我看到了你,姐妹,站在那辉芒里。
就像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萨拉马戈曾写给玛利亚的颂词:你跳舞,然后改变了周围的一切。
当玛利亚带动姑娘们逐渐放下束缚,在越来越激荡的舞步里,让热气腾腾的生命能量从舞台上蔓延到整个剧场时,
这是一个格外感人的段落。
弗拉门戈舞的传统技巧果然是赏心悦目的,但技巧在这里并非为了“炫技”而存在。
技巧内化成舞者身体的一部分,我们看到的不再是为了取悦而展示的表演,而是一种自觉的身体的呐喊。
并且在这个段落里,涌动着女性之间互助、互相带动的姐妹情谊,传递出共同的成长感。
这一点,是很女性化的立场和表达。
玛利亚已经不年轻了,她发福,有小肚子,即便作为舞者严格管理身体,按从侧面看起来,曲线也不像年轻的海报女郎那样妖娆。
如果距离够近,还能看到她脸上的皱纹。
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对岁月的痕迹照单全收,毫无惧色地和时间正面交锋,
当她换上红裙独舞时,一种饱满且强悍的气场在剧场里流动:
看,我的美是只能由我自己来定义的。
这部舞剧最大胆的段落出现在尾声。
玛利亚在舞台上对镜装扮,但是当她盛装完成后,她又毫不犹豫地脱下了一身华服。
这是对世俗期许的直接回击了:做一个有独立意识的女子,拒绝活在他人的视线下,拒绝扮演世俗期许的角色。
然后她扯开灰扑扑的衣裙,露出贴身的品红色长裙,就那样自在地在舞台上起舞,
作为女性,看到这一幕实在是很欢欣的——
女性的美丽和能量从来不在于外部的“修饰”,而是植根于自我啊。
这太正能量了。
作者:山鲁佐德
编辑:柳青
责任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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