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立有张很著名的照片。
中间并排竖立着两块墓碑,造型、大小完全相同,高度约有两米以上。马三立坐在两块墓碑前面,穿深色大衣,面容清癯,目光苍凉、沉郁,细看却依稀带着一丝恬然的微笑。
他身后的墓碑刻着遒幼粗放的隶书字体,墨绿底色,白字,十分配目,左边是“甄惠敏之墓”,右边是”马三立之墓”。
相声泰斗提前给自己树墓碑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度成为社会上广为议论的奇闻。有人说这寄托着马三立对母亲的生死相依之情,有人说这是幽默大师参破人生悟透红尘而超越生死之外的洒脱、豁达,也有的认为事情没有那么高深玄妙,人终有一死不如两碑—次制好省得以后再立……到底出于哪种原因,马三爷从来没有明说过,他一直保持神秘的沉默,尽管带着平易可亲的微笑。
实际上,墓碑是在“三奶奶”甄慧敏去世之后,马三立为老伴定制的。
1984年,马三立的老伴心脏病已经严重到多次昏倒,马三爷看到妻子开始输氧,接着病情迅速恶化,就和马志明几个孩子日夜守候,并且已经商议了后事。
可是,3月9日的晚上,天津第一工人文化官正在举行为青少年活动中心募集资金的义演。这天上午,王凤山来找父亲排练,父亲没有和王凤山细讲母亲的病情,在午饭前后把段子排了两遍。下午,母亲双目紧闭,呼吸越来越困难。父亲知道母亲在世的时刻不多了,但他不能不再一次离开,晚上是义演,不去不仅对不起两千多名观众,也对不起全市成千上万的孩子们。
当天晚上,当压场的马三立和他的搭档王凤山登台说传统相声《夸住宅》的时候,大厅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然后是时起时伏,一浪高过一浪的愉快笑声。
全场几千人中只有台下的马志明知道,在马三爷滔滔不绝地夸耀“住宅”的时候,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一辈子的老伴正处于弥留之际。
“住宅”终于“夸”完了,又说了小段,观众的掌声仍然经久不息。父亲只得再加—段。
深夜11点多,马三立和马志明才回到家,他第一句话就是:“病怎么样了?”
随即一家人就上了救护车,马老默默地念叨:“快点儿,再快点儿!”
值班医生检查病情后,愤怒地质问马三爷:“怎么到现在才送来?”
马三立无言以对,两行热泪扑簌簌淌落下来。
次日凌晨两点,马三立老伴去世了。
马三立把老伴的遗像高高挂在卧室的床头,那是用旧黑白照片放大了的,还是中年的模样、短发,圆润脸庞,笑容和善又憨厚。
按照我们当地风俗习惯,配偶如果将去世的丈夫或妻子亲自送到墓地,就意味着自己将不再婚娶。马三立当时虽然年届七十,但在很多人眼里,他不是一般意义的老人,他是才华横溢的幽默大师啊!在艺术圈里,老艺术家再婚非常普遍。比马三爷年龄还大的,离婚或丧偶后娶比自己小得多的妻子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马三立在大家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从椅子上站定身,神情肃穆、悲戚,一直把老伴的灵柩护送到了墓地。
后来就是生前立碑的事了。
留下的照片后面有马三爷亲笔题辞:“老伴五周年忌日,我在坟前怀念……”
“我在给马三立开追悼会”
逗人笑是马三立的职业,可是在家里,他非常内向,沉默寡言。进入晚年,他性情越来越古怪。他经常独自躲在小屋看书、看报或写写画画,有时还枯坐沉思。—天黄昏,住在楼下的老话剧导演上来看望他。老导演轻唤一声,无人应答,只好摸索着走进屋里,影影绰绰看见一人面朝里打坐,瘦长的背影像雕像一动不动。
“老马,你这是干什么?”老导演诧异地问。
没有回应,老导演又问,马三爷这才缓缓回过头来,一副游神未收的样子,半晌,才有些疲惫地回答:
“我是在开追悼会呀!”
“给谁开追悼会?”
“马三立呀……”
老导演顿时目瞪口呆,探身仔细审视对方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本正经,再朝茶几上一望,果然有一个做工极精细的小花圈,上面情楚地写着马三立的大名。
马三爷可能是在用这种古怪而奇特的方式追念老伴。然而他并没有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就在当天夜里,父亲佩带标有“值勤”二字的红袖章,按时参加了对宿舍周围的治安巡逻。他是居委会的治保委员,每月两次值勤。他—向严肃,尽职尽责,只表示有—点遗憾:“我还没有逮着小偷。准是他们看见我,就吓跑了——人这么瘦,家里会肥吗?”这又是一个包袱。
面对老伴的生死,就算是马三立这样的相声泰斗,也会日渐消瘦,而怹对自己却看的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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